不说西门庆在夏提刑家饮酒。单表潘金莲见西门庆许多时不进他房里来,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帐冷。那一日把角门儿开着,在房内银灯高点,靠定帏屏,弹弄琵琶。等到二三更,便使春梅瞧数次,不见动静。正是: 银筝夜久殷勤弄,寂寞空房不忍弹。在床上和衣儿又睡不着,不免取过琵琶,横在膝上,低低弹了个《二犯江儿水》以遣其闷:
“闷把帏屏来靠,和衣强睡倒。”
猛听的房檐上铁马儿一片声响,只道西门庆来到,敲的门环儿响,连忙使春梅去瞧。他回道:“娘错了,是外边风起落雪了!”妇人于是弹唱道:
“听风声嘹喨,雪洒窗寮,任冰花片片飘。”
一回儿,灯昏香尽,心里欲待去剔续,见西门庆不来,又意儿懒的动弹了。唱道:
“懒把宝灯挑,慵将香篆烧。[只是捱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捱过今宵,怕到明朝。细寻思,这烦恼何日是了?[暗想负心贼当初说的话儿,心中由不的我伤情儿。][合] 想起来,今夜里心儿内焦,误了我青春年少。[谁想你弄的我三不归,四不着地。]你撇的人有上梢来没下梢!”
且说西门庆约一更时分,从夏提刑家吃了酒归来,一路天气阴晦,空中半雨半雪下来,落在衣服上都化了,不免打马来家。小厮打着灯笼,就不到后边,径往李瓶儿房来。李瓶儿迎着,一面替他拂去身上雪霰。西门庆穿着青绒狮子补子,坐马白绫袄子,忠靖缎巾,皂靴棕套,貂鼠风领。李瓶儿替他接了衣服,止穿绫敞衣,坐在床上,就问:“哥儿睡了不曾?”李瓶儿道:“小官儿顽了这回,方睡下了。”西门庆吩咐:“叫孩儿睡罢,休要沉动着,只怕唬醒他。”迎春于是拿茶来吃了。李瓶儿问:“今日吃酒来的早。”西门庆道:“夏龙溪还是前日因我送了他那匹马,今日全为我费心,治了一席酒请我;又叫了两个小优儿。和他坐了这一回,见天气下雪,来家早些。”李瓶儿道:“你吃酒,教丫头筛酒来你吃。大雪里来家,只怕冷哩。”西门庆道:“还有那葡萄酒,你筛来我吃。今日他家吃的是自造的菊花酒,我嫌他香气的,我没大好生吃。”于是迎春放下桌儿,就是几碟腌鸡儿嗄饭,细巧果菜之类。李瓶儿拿杌儿在旁边坐下,桌下放着一架小火盆儿。
这里两个吃酒,潘金莲在那边屋里冷清清,独自一个儿坐在床上,怀抱着琵琶,桌上灯昏烛暗。待要睡了,又恐怕西门庆一时来;待要不睡,又是那盹困,又是寒冷。不免除去冠儿,乱挽乌云,把帐儿放下半边来,拥衾而坐。正是:
倦倚绣床愁懒睡,低垂锦帐绣衾空;
早知薄幸轻抛弃,辜负奴家一片心。
又唱道:
“懊恨薄情轻弃,离愁闲自恼。”
又唤春梅过来:“你去外边再瞧瞧,你爹来了没有?快来回我话。”那春梅走去,良久回来,说道:“娘,还认爹没来哩!爹来家不耐烦了,在六娘屋里吃酒的不是?”这妇人不听罢了,听了如同心上戳上几把刀子一般,骂了几句负心贼,由不得扑簌簌眼中流下泪来。一径把那琵琶儿放得高高的,口中又唱道:
“论杀人可恕,情理难饶,负心的天鉴表![好教我提起来,又是那疼他,又是那恨他。]心痒痛难搔,愁怀闷自焦。[叫了声,贼狠心的冤家,我比他何如?盐也是这般盐,醋也是这般醋,砖儿能厚,瓦儿能薄,你一旦弃旧怜新!]让了甜桃,去寻酸枣。[不合今日教你哄了!]奴将你这定盘星儿错认了。[合] 想起来,心儿里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梢来没下梢!”
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痴心老婆负心汉,悔莫当初错认真!
“常记的当初相聚,痴心儿望到老。[谁想今日他把心变了,把奴来一旦轻抛不理,正如那日]被云遮楚岫,水淹蓝桥,打拆开鸾凤交。[到如今当面对语,心隔千山;隔着一堵墙,咫尺不得相见。]心远路非遥,[意散了,如盐落水,如水落沙相似了。]情疏鱼雁杳。[空教我有情难控诉。]地厚天高,[空教我无梦到阳台。]梦断魂劳。俏冤家这其间心变了![合] 想起来,心儿里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梢来没下梢!”
西门庆正在房中和李瓶儿吃酒,忽听见这边房里,弹的琵琶之声,便问:“是谁弹琵琶?”迎春答道:“是五娘在那边弹琵琶响。”李瓶儿道:“原来你五娘还没睡哩!绣春,你快去请你五娘来吃酒,你说俺娘请哩。”那绣春去了。李瓶儿忙教迎春那边安下个坐儿,放个钟箸在面前。良久,绣春走来说:“五娘摘了头,不来哩。”李瓶儿道:“迎春,你再去请你五娘去。你说娘和爹请五娘哩。”不多时,迎春来说:“五娘把角门儿关了。说吹了灯,睡下了。”西门庆道:“休要信他小淫妇儿。等我和你两个拉他去,务要把他拉了来,咱和他下盘棋耍子。”于是和李瓶儿同来打他角门。打了半日,春梅把角门子开了。西门庆拉着李瓶儿进入他房中,只见妇人坐在帐上,琵琶放在傍边。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怎的两三转请着你不去?”金莲坐在床上纹丝儿不动,把脸儿沉着,半日说道:“那没时运的人儿,丢在这冷屋里随我自生儿由活的,又来瞅睬我怎的?没的空费了你这个心,留着别处使!”西门庆道:“怪奴才,八十岁妈妈没牙,有那些唇说的!李大姐那边请你和他下盘棋儿,只顾等你不去了。”李瓶儿道:“姐姐,可不是的?我那屋里摆下棋子了,咱们闲着下一盘儿,赌杯酒吃。”金莲道:“李大姐,你们自去,我摘了头。你不知我心里不耐烦,我如今睡也,比不的你们心宽闲散。我这两日,只有口游气儿。黄汤淡水谁尝着来?我成日睁着脸儿过日子哩!”西门庆道:“怪奴才!你好好儿的,怎的不好?你若心内不自在,早对我说,我好请太医来看你。”金莲道:“你不信,教春梅拿过我的镜子来,等我瞧。这两日,瘦的像个人模样哩!”春梅把镜子真个递在妇人手里,灯下观看。正是:
羞对菱花试粉妆,为郎憔瘦减容光。闭门不顾闲风月,任您梅花自主张。
“羞把菱花来照,蛾眉懒去扫。暗消磨了精神,折损了丰标,瘦伶仃不甚好。”
西门庆拿过镜子,也照了照,说道:“我怎么不瘦?”金莲道:“拿什么比的你?每日碗酒块肉,吃的肥胖胖的,专一只奈何人!”被西门庆不由分说,一屁股挨着他坐在床上,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
【赏析】
西门庆有了新欢,却遗忘了旧情,他一心钻在温柔乡中的直接结果是惹恼了家中的诸位女人。她们也曾经被宠过,然而一旦失宠了,却人像掉了魂似的。尤其潘金莲,绝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当初为嫁入西门庆家,曾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不惜与王婆勾结,在西门庆的指使下,甘冒和高大勇武的武松反目成仇的风险,又亲手用砒霜毒死了丈夫。在一无所有、身败名裂之后,才进入西门庆家。不料喜新厌旧的西门庆在得到了她的身体以后,又另觅新欢,把潘金莲打入了冷宫,这使她的心中积满了愤恨。就如一堆干柴,只要一点火星,她就会燃烧起来。然而,迫于西门庆的淫威,心中的烈火又不能痛快地燃烧。在前面的小说情节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潘金莲在家庭中不是没有反抗过,甚至用她女性特有的武器斗争过,然而得到的结果却是更大的思想痛苦: 西门庆或用皮鞭征服她的肉体,或是把她挂起来打入冷宫,这种幽禁的日子,实在难过。但作为弱女子的她,又没办法走出种种强加给她的寂寞和痛苦。如今西门庆沾上了王六儿,又是新欢,自然把潘金莲忘得一干二净。尽管她整日在房内银灯高点,倚门盼望,但西门庆就是不进她的房中。这使潘金莲气得怒火出窍,整夜无法入睡,辗转房中,大生闷气。
人的情感终究是要发抒的,否则会出大事。古人云:“情动于中而形之言。”可孤身落寞的潘金莲又去向谁去诉说心中的郁闷呢?她环顾四周,西门庆家中的人,一个个犹如乌眼鸡似的,恨不得都扑过来咬你一口。如果用《红楼梦》中的一句话来说就是“风霜刀剑严相逼”。在一个“一切都烂透了”(恩格斯语)的社会中,西门庆家族本身已如一艘千孔万疮的沉船,人人自危,哪还有人去顾得上潘金莲的死活呢?记得六朝文艺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说过:“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黄帝《云门》,理不空弦。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历史学家班固也在《汉书·艺文志》中说:“《书》曰:‘诗言志,歌永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这些都说明了人们在无法用语言向人倾诉自己的情感时,可以选择“乐”,也即音乐的方式来发抒。这一点,在中国无疑是有着悠久的传统的。远的且不去说它,单从汉代的卓文君,在见到司马相如后,囿于封建礼教的规范约束,无法向他表白爱慕之情,就选择了“琴挑”的方式。她在一个月明天清的晚上,一个人坐在后花园中,孤寂地弹奏着《凤求凰》的乐曲,向司马相如传递了自己的心声。而司马相如也透过琴声,听懂了卓文君在其中蕴含的炽热情感,这一对有情人终于走到了一起,成为历史上妇孺老幼人人皆知的爱情故事。还有唐代的著名诗人白居易,曾写过一首脍炙人口的《琵琶行》。当时的社会战乱,把无数善良美好的人民推向战争,制造了一幕又一幕的人间悲剧。沦落流离到浔阳江边的一位花季少女,饱尝了人间的苦难和伤痛。这些深埋在心中的痛苦在没有办法向人倾诉的情况下,只得借助于手中的那种乐器——琵琶,向人一泻无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琵琶女的情感透过声声乐音传递到了每个人的心中。
如今的潘金莲也有着卓文君和琵琶女般的遭遇。她在千转百肠愁绪难解之时,也想到了“弹弄琵琶”,企图借助这乐曲来向人倾诉长期郁积在心中的情感——这可是潘金莲甚是擅长的——小说《金瓶梅词话》在一开始描述她来到读者面前时,就对人们作了介绍:不到十五岁,“就会描鸾刺绣,品竹弹丝,又会一手琵琶”,很得人欢喜。从写作技巧上来说,作者在这里看似不经意的一笔,把这位聪明伶俐的美丽女子又呈现在我们面前。结构上的前后呼应达到了浑然一体的地步。同时也把读者拉回到作品特定的艺术情景之中,引起对这位曾经的美貌女孩的无限同情,或许这正是作者要达到的艺术目的吧!从这一点来看,小说的艺术美学魅力值得深入探讨。
我们来看潘金莲的“弹弄琵琶”吧。她最先弹的是《二犯江儿水》这支曲子,从眼前的情景唱起,再到室外的天气,然后是直抒胸臆:
懒把宝灯挑,慵将香篆烧。[只是捱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捱过今宵,怕到明朝。细寻思,这烦恼何日是了?[暗想负心贼当初说的话儿,心中由不的我伤情儿。][合] 想起来,今夜里心儿内焦,误了我青春年少。[谁想你弄的我三不归,四不着地。]你撇的人有上梢来没下梢!
用不着我们再在这里饶舌了。潘金莲借助着手中的这把琵琶,把心中的情感一览无遗地向人倾诉。有人指责潘金莲的轻佻,甚至把她和“荡妇”“淫妇”搭上联系,这实在是轻率之见。只要我们仔细回顾一下她走过的人生之路和心路历程,就会了解潘金莲的这种感情源于真正的心声。作为付出了一切真情和所有,甚至押上自己全部青春和生命的她,除了死死抓住西门庆,还有什么路可走呢?一个在大海中即将沉没,生命即将逝去的人,哪怕是从远方飘来的一块破旧的木板,也得紧紧地抓住不放,否则他将会被大海所淹没。此时的潘金莲,就是这样的一个快要被大海吞没的羸弱女子,倘若失去了西门庆这根救命的破旧木板,汹涌浩瀚的大海顷刻就会把她吞没。这实在是无情的事实。我们怎能一味地指责这位身处绝境的弱女子呢?如果说,潘金莲是“荡妇”“淫妇”,那么,她的“荡”和“淫”,与西门庆的放浪完全是两回事。诚然,潘金莲有她的弱点,而且这种弱点不可原谅。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前面她毒死武大郎的有关说明中已作过申述。我们无意为她辩护,然而,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脏水一股脑儿地泼向潘金莲,似也不是实事求是的求真态度,应该尽量避免。
潘金莲弹弄的第二支曲,是在她得到西门庆在李瓶儿房中的消息后唱的,此时的她“如同心上戳上几把刀子一般,骂了几句负心贼,由不得扑簌簌眼中流下泪来”,一径把琵琶调得高高的,破口大骂西门庆这个“贼狠心的冤家”。她所唱言辞之激烈,态度之愤恨,简直到了极点。这是她在失望之后的彻底绝望。这位弱女子的形象油然而树立在人们面前。以前我听过苏州评弹,内容是焦桂英被负心汉王魁害死后化装前来向他索命的故事。这位女子在生前含辛茹苦,忍辱负重,艰难度日,用辛勤劳动所得供丈夫王魁去读书,后来王魁中了状元,却不知恩图报,反而害死患难中的妻子。焦桂英前来索命时所唱的每一句,都在指斥着丈夫负心的罪恶,在我心上激起了一种仇恨,和焦氏在心理上产生了“共鸣”。现在读潘金莲痛骂西门庆的唱词,在思想上也有这种深深的“共鸣”。或许这就是小说《金瓶梅词话》的艺术魅力之所在吧!
人们熟知的元杂剧《窦娥冤》,是关汉卿的名作。我们不知道《金瓶梅词话》的作者是否读过这部戏剧名作。每当读到潘金莲痛骂西门庆的唱词,我们自然而然地就会想起《窦娥冤》的结尾,窦娥对天呼冤而引来炎热的六月下雪的情景。虽然时代不同,但两者的情节发展之间似有某种蛛丝马迹可寻。正如许多学人所言,小说《金瓶梅词话》不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而是深深地植根于我们民族的文化土壤之中。它在发展中国小说艺术的同时,也继承了我国优秀传统文化中的精华,从而把中国艺术的发展推向了一个新阶段。
说起《金瓶梅词话》继承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问题,不仅体现在上述借音乐抒发情感的主要情节描写中,就是在诸如潘金莲弹弄琵琶的唱词以及特定的情景描写等等,都可以看到作者的各种可贵的努力。我们注意到这则故事原名《潘金莲雪夜弄琵琶》,其中的这个“弄”字很有意思。作者既不说“弹”字,也不用“拨”字,而使用了一个“弄”字,就使人觉得很有情韵。中国古代诗词,尤其是在宋代的词中,我们对这个“弄”字并不陌生。许多词人使用这个“弄”字,表现了极好的文学意境,并且相当传神地表达了特定环境中的人物情感。而小说作者使用这一“弄”字,同样把潘金莲的情感描摹得活灵活现。小说描写潘金莲一“弄”琵琶于西门庆在夏提刑家饮酒不回家。此时潘金莲“靠定帏屏,弹弄琵琶”,轻轻地边弄边唱,如泣如诉。她二“弄”琵琶于空房独宿。这时她房中冷冷清清,只得“独自一个儿坐在床上,怀抱着琵琶,桌上灯昏烛暗。待要睡了,又恐怕西门庆一时来;待要不睡,又是那盹困”,正是左右为难、心绪不宁,潘金莲除去衣冠,乱挽头发,放下半边帐子,拥被而坐,空等意中人来家,为解寂寞苦思而“弄”弦弹唱。当她知道西门庆已回家,在李瓶儿处鬼混而不到自己房中时,绝望透顶,三“弄”琵琶,“一径把那琵琶儿放得高高的”,终于引得西门庆的注意,从而把男人拉回到房中。小说描写潘金莲的这三“弄”琵琶,环环相扣,尽情地展露了人物的情感发展轨迹,把这种借助于音乐的描写以浇心中块垒的艺术表现手法运用到了极致,可见作者的艺术根基绝非一般的低能儿可比。我国小说的发展重在故事及情节的叙述,这固然与中华民族有着极其深厚的历史传统有关。历史,是事件发展的忠实记录,而作为“史之余”的小说则很难摆脱这种叙事模式的制约。而借助音乐等来发抒情感的艺术表现手法,可以弥补我国小说在人物心理描写上不足的缺陷。中西文学的文化特质不同,但仔细想来,两者之间还是有着许多共同之处的。强调文学的民族特色,并不是要去否定世界文化的特质。两者只有水乳交融般地汇合在一起,才能构建真正的世界文化之大厦。
还有一点应该引起我们特别注意的,是潘金莲的三“弄”琵琶的时间,作者选择在“雪夜”。夜,本是女人最为思念男人的时刻。寂寞的潘金莲在夜里,尤为惦记着西门庆的归家,自然无可厚非,说明作者是很懂得女人之心理的,这也是他在艺术上的高明之处。不仅是夜,而且是有雪的夜晚。这真是妙极了。我国文学都有情景交融的艺术审美特点和比兴的艺术表现手法。评论家一致认为元杂剧《窦娥冤》中的“雪”下得好,原因在于这场雪下在六月。按照气象之常理,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而如今这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却恰发生了。其中寓意窦娥所受到的委屈也实是闻所未闻的奇事,而雪的纯白无邪,也反衬着窦娥心灵之美好。“六月雪”的出现在《窦娥冤》中有着多重的文化意义和审美价值,它对于戏剧主题的表现有着巨大的作用。而今潘金莲的思念西门庆,作者选择的时间也是以雪为背景的,实在也是匠心独用之作。大雪纷飞,漫漫茫茫,毫无目标,没有终点,这与潘金莲此时的心情十分契合。以景驭情,情景相融,自然有利于人物性格的展露。另外,下雪天气候寒冷,路上行人稀少,这种清冷的气氛也符合潘金莲其时的心境。况且,一般人在如此天气下不会外出,就是外出了,也会及时回家,而西门庆在这样的雪夜依旧在外饮酒,毫不顾及家人,也实在反衬出了他的没有情义责任感的性格。这类艺术表现手法本来在古代诗词和戏曲等文学中运用得十分普遍,如今“拿”过来用到小说创作中来,同样也十分有利于艺术的表现。由此看来,说《金瓶梅词话》的创作,乃是我国古代文学传统艺术表现手法的集大成之作,实在也不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