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经·第二十三节》经文|注释|译文|赏析|评赞
【经文】
“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以三千大千世界碎为微尘,于意云何?是微尘众宁为多不?”
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若是微尘众实有者,佛即不说是微尘众。所以者何?佛说微尘众,即非微尘众,是名微尘众。”
“世尊,如来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何以故?若世界实有者,即是一合相①。如来说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
“须菩提,一合相者,即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著其事。
“须菩提,若人言佛说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须菩提,于意云何?是人解我所说义不?”
“不也,世尊,是人不解如来所说义。何以故?世尊说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即非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是名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
【注释】
①一合相:众合为一之相。这里指世界之一相作为众多微尘的聚合,由多体而成为一体。如僧肇注中说:“假众为一”,吉藏注中说:“一合相者,合众尘成世界也。”一合相是凡夫执着世界为实有的产物。如唐玄宗注中说:“不识无性,以为实有者,则是知一和合之相。和合众尘以成世界,岂有定世界耶?”真谛译本作“聚一执”,玄奘译本作“一合执”,含义更为明显。另外有许多注释家认为一合相指无形无象、不可分离、遍满空虚的真性或佛性。
【译文】
如来佛问须菩提道:“须菩提,假如有善男信女把三千大千世界都粉碎为微尘,在你看来,所有这些微尘到底多不多呢?”
须菩提说:“很多,世尊。为什么呢?因为如果认为这些微尘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如来佛就不会说它们是微尘。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如来佛曾说,众多的微尘皆无真实之体性,所以从本质上讲它们并非什么真真正正的微尘,而只是勉强给它们起个名字叫微尘而已。”
须菩提接着说:“世尊,如来佛所说的三千大千世界也不是真实可取的世界,它由无数微尘聚合而成,本身并非独立永恒的实体,所以只是临时假名为世界罢了。为什么呢?因为,如果说世界是实有的话,那么也就是认为世界是一独立完整、非散合一的整体。其实这种合一的整体也不过是由无数个极小的微尘聚合而成的,合中有散,一中有多,总中有别,并无肯定真实的一合之相。所以如来佛说,一合之相并非一合之相,只是名作一合之相。”
如来佛说:“须菩提,这种众合为一的相状是在一定条件下形成的,既无实体,又非永恒;既非总体,也非个别,不可定说,不可执取。但是凡夫俗子不解佛说之义,未悟般若之理,误以此一合之相为实,由此而生起贪欲和执着,对世界上的各种事物、各种现象遍起分别,广行计较,从而邪见横行,烦恼无边。”
如来佛又说:“须菩提,如果有人认为如来佛在说法过程中经常提到要破除对自我、他人、众生、寿者四相的执着,那就是说确实存在关于四相为实的见解,即所谓有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须菩提,你认为持这种看法的人是否理解了我说的道理?”
须菩提回答说:“没有,世尊。持这种看法的人并没有真正理解如来佛所说之法的含义。为什么呢?因为世尊所说的自我的见解、他人的见解、众生的见解、寿者的见解,只是凡夫俗子在未明般若无相无住之理的情况下而起的一种虚幻不实的见解,不光他们自身是不真实的,就是他们所追求的对象也是虚假的,所以他们关于自我、他人、众生、寿者为实的见解本身也是不真实的。因此不能认为这四种妄见是真实存在的妄见,当然也不能绝对地说就不存在这种妄见,凡夫的虚妄之执还是有的,所以才把对我等四相的执着名之为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
【赏析】
本节经文可分为两大部分,其一是前四段以微尘、世界为例,说明物质现象的非实假有、不可执着;其二是后两段,以我等四见为例,说明精神现象的非实假有、不可执着。佛教把物质现象称“色法”,把精神现象称“心法”(包括心法和心所法两种)。除既不属色法也不属心法的“不相应行法”外,色心二类法构成“有为法”的主要部分。有为法即因缘和合而成、处于相互联系之中、有生灭变化的一切事物和现象。与此相对,凡一切非因缘和合而成、无生灭变化的事物和现象皆是无为法。上节经文所说的,不能以三十二相观、不能以色相音声求、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的如来清净法身即是无为法。前三节所说的“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还有前面所说的诸法“如”、“实相”、“般若”、“无余涅槃”等皆是无为法。无为法无形无象、非实非虚、不可执着。有为法有生有灭,但皆是虚妄非真,幻化不实。本节所举色、心二法,即是对有为法的深入剖析和彻底否定。
第一部分对物质世界的否定是通过微尘与世界两方面来进行的。微尘是构成大千世界的基本元素,无量无数的微尘在一定条件下聚合而成世界。而所有这些微尘又都不是真实的存在,每个微尘都可再分为七个极微尘、四十九个邻虚尘,而邻虚几乎就是零。所以说,微尘本身也是因缘和合而成、生灭变化无常、非独立实存、非永恒自在的实体。正是在这种无实的前提之下,才给这种元素起名叫作微尘,并由此而说其数量的众多。如果脱离了这一前提,认为微尘是实有的,那就不能说其数量之多,因为此时说其多已不是知其非实假有而权且方便之说,而是虚妄执着的邪恶之见,必会导致一系列的烦恼,造起一系列的恶业。
既然微尘是非实假有的,那么,由微尘构成的世界也就不可能是真实的。所以,经文在否定了微尘之后紧接着说:“如来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世界作为无数微尘的聚合,相对于一粒粒微尘来说,表现为一个整体,呈现出总相。凡夫俗子由于智慧浅薄,误认为这种一合之相是实有的,而实际上,一合之总相乃分散之别相所成,合相之中并无独立永恒的实体,别相之内亦无绝对的主宰和真实的存在,何况总相可碎之为别相,别相可聚之为总相,多可变为一,一可变为多。总之同异、合散、总别、一多皆不可定说、不可定取,切不可对其妄生邪见,广起贪着,以免障蔽真心,阻碍悟道和最终解脱。
第二部分对精神现象的否定是以我、人、众生、寿者四种见解为例而进行的。四见是恶见的一种,恶见是心所法的一类,心所法又是心法的一个组成部分。心法即一切精神现象的总称。心法中有心识的主体,也有与此心识相应而起的心所。心所法中有相互对立的善法与烦恼法,前者如本经中所说的“清净心”、“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净信”、“无所住心”等。后者如本经中提到的有住心、取相心、狂乱心、狐疑心及此节经文中所说的四种妄见等。心法虽有善恶标准的不同,但其非实的本质却是一样的。所以,这里对四见的否定即可代表《金刚经》对一切精神现象的态度。
破除对我、人、众生、寿者四相的执着也即四种妄见,是《金刚经》反复强调的关键性内容之一。经中把有无四相作为是否是真正菩萨、是否能最终解脱、是否能修行忍辱波罗蜜、是否能信受此经、是否能通达无我之法、是否能获得无上圣智等的基本前提,和判别佛与凡夫、“发大乘者”与“乐小法者”的标志。从一方面来看,破除四见是般若扫相的必然步骤,但从另一方面讲,这似乎又在承认的确存在着一种必须用金刚般若去扫除的境界即四种妄见。金刚般若的特点是扫除一切相,包括扫除“扫除”之相,一直扫到无一丝一毫的相,这才叫清净无染之心,才是真正降伏了妄心,安住了真心,才是金刚般若波罗蜜所要达到的、与无上圣智相符的无上妙乐境地。所以本节经文中讲,我等四见本身并非真实存在,发心求无上圣智者切不可在破除四见的同时,心中又执着于所要破除的对象,认为真实存在着四见,心里总想着四见是多么的可怕,多么的难以降伏,总想着拿起金刚般若这把宝剑去破除它。殊不知般若无实、不可执着;能破之我无实不可执着;所破之妄见无实同样不可执着;破除四见之后所要证悟的无上圣智也是无实而不可执着。如果心中总想着要破除什么,那么旧相未破而又增加了新的妄相,所以拿起金刚般若这把宝剑的同时,就应悟到包括自己、般若、所破对象等一系列的相皆是非实假有而不可执着的。正像佛家常说的,金刚般若犹如大火聚,触之者无一不被烧毁。《金刚经》在反复告诫人们不要以四相为实而妄生执着之后,又说以四相为实而妄生执着的见解本身并不是真实存在的。由此也可以说,《金刚经》双遣否定并不认为它所要否定的对象本身是真实的、肯定的,而是认为这些对象本来就是不真实的、不肯定的,它所要否定的正是人们对这种不真实、不肯定的对象的执着及由此而生起的一切妄相。这也是《金刚经》的一大特色。
【评赞】
南宋李文会居士注解曰:“微尘者,妄念也。世界者,身之别名也。微尘是因,世界是果。微尘世界者,谓因果也。然自己真性,非因非果,能与六道众生为因果也。谓自性是因,六道是果。故起微尘起于世界,轮回由于一念。虽见小善不可执着,虽逢小恶必须除去。且众生于妄念中起贪瞋痴业,妄受三界梦幻之果,如彼微尘积成世界,不知因果。元是妄心,自作自受,一念悟来,即无微尘,世界何有。故云即非微尘是名微尘,即非世界是名世界。若欲建立世界,一任微尘炽然。若欲除灭世界,觉悟人法俱空,了无一法可得。湛然清净,不被诸境所转,皆由于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