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疏影》原文与历代鉴赏评论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编年】
与《暗香》作于光宗绍熙二年(1191)。
【汇评】
张炎《词源》卷下《用事》:词用事最难,要体认著题,融化不涩。如东坡《永遇乐》云:“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用张建封事。白石《疏影》云:“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用寿阳事。又云:“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用少陵事。皆用事不为事所使。
张炎《词源》卷下《杂论》:诗之赋梅,惟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联而已。世非无诗,不能与之齐驱耳。词之赋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太白云:“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诚哉是言也。
刘体仁《七颂堂词绎》:咏物至词,更难于诗。即“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亦费解。
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十五:启母化石,虞姬化草。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化而为梅,不亦宜乎?
沈雄《古今词话·词品》上卷:姜夔《疏影》咏梅词,本屋、沃韵,而中用北字。……当是古人误处,未宜因以为例,所以不能概责之后来也。
许昂霄《词综偶评》:别有炉韛熔铸之妙,不仅以隐括旧人诗句为能。“昭君不惯胡沙远”四句,能转法华,不为法华所转。宋人咏梅,例以弄玉、太真为比,不若以明妃拟之尤有情致也。胡澹庵诗,亦有“春风自识明妃面”之句。“还教一片随波去”二句,用笔如龙。“但暗忆江南江北”,借用法。“莫似春风”三句,翻案法。作词之法贵倒装,贵借用,贵翻案。读此二阕,秘钥已尽启矣。
冯金伯《词苑萃编》卷之一:《疏影》、《暗香》,姜白石为梅著语,因易之为红情、绿意,以荷花、荷叶咏之。
冯金伯《词苑萃编》卷之十九:姜夔《疏影》咏梅词,本沃屋韵,而中用北字。
张惠言《词选》:此章更以二帝之愤发之,故有“昭君”之句。
周济《宋四家词选》:此词以“相逢”、“化作”、“莫似”六字作骨,“莫似”五句,言其不能挽留,听其自为盛衰。
楼俨《书姜夔〈疏影〉词后》(《洗砚斋集》):姜石帚自度《疏影》,曲律中夷则之宫,俗呼仙吕宫。押入声韵,一屋、三沃、十三职通用,此盖平声之东、冬、蒸也,古韵所谓宫音也。意者韵押宫音,其宫调即为宫音乎?策按赵以夫“晴空漠漠”词,押入声三觉、十药韵,此盖平声之江、阳也。张炎“云四野”词,押入声十一陌、十三职、十四缉韵,此盖平声之庚、蒸、侵也。张翥“山阴赋客”词,押入声十一陌、十二锡、十三职韵,此盖平声之庚、青、蒸也(宋词庚、青、蒸间通十二侵)。江、阳、庚、青、蒸同是宫音,犹不失仙吕宫宫调音律。至若吴文英“占春压一”词,押入声四质、六月、七曷、九屑韵;周密“条冻叶”词,张炎“柳黄未结”词,“碧圆自结”词,赵文“寒泉溅雪”词,俱押入声六月、九屑、十六叶韵;王沂孙“琼妃卧月”词,押入声六月、七曷、九屑、十六叶韵;张炎“黄昏片月”词,押入声六月、七曷、九屑韵,此盖平声之真、元、寒、先、盐也(宋词元、寒、删、先、间通十四盐、十五覃),古间所谓商音也。不知此数词者,其入夷则宫乎?爷入夷则商乎?或者夷则为七月之律,阴阳参半,宫渐复商,所以旋宫之法黄钟即为夷则之清商乎?犹记庚、青、蒸韵中有近颚者可以押入声商音,而真、文、元、寒、删、先韵中岂无近喉音者,独不可押入宫音乎?朱子云:“喉、舌、唇、齿,其中各有五音”,其信然乎?不然,或词有转调之例,此其转调者乎(如词有转调《渔家傲》、《踏莎行》、《满庭芳》、《二郎神》之类)。嵇康《琴赋》“改韵易调,奇弄乃发。”大约审音者类能移宫换调,惜也其词皆无自注,故不可得而考也。又王梦应“瞢腾晓被”词,押上声四纸、去声四实、五未、八霁韵,此盖平声之支、微、齐也,古韵所谓徵音也。又彭履道“银云缥缈”词,押上声十七条、十九皓、去声十八啸、二十号,此盖平声之萧、豪也,古韵所谓角音也。宋人徵、角二宫调俱无词,其教坊亦不奏,恐不得以徵、角二音之韵而即误认为徵、角二音之宫调矣。按元张肯有《暗香》、《疏影》词,第一段《暗香》,第二段《疏影》,自注夹钟宫,押入声九屑韵,亦商音也。而南曲《疏影》调,押平声十四盐、上声二十七感、二十八琰韵,则又羽音矣。蒋氏《九宫谱》注黄钟宫,然则商音羽音之韵,皆可入宫音宫调,正不必沾沾拘泥于宫音之韵也。西河毛氏论词曲,律中宫音者押阳、庚韵居多,律中商音者押寒、删韵居多,要亦未可拘泥矣。宋修内司所刊《乐府混成》,类例宫调,大小曲具载,有辞有声,明《文渊阁书目》著其录。安得此书出而一为考索乎!旧谱零落,为之慨然。
李佳《左庵词话》卷上:有借音数字,宋人习用之。……白石《疏影》“但暗忆、江南江北”,“北”字叶,逋沃切。
谭献《谭评词辨》:“还教”二句,跌宕昭彰。
蒋敦复《芬陀利室词话》卷三:词原于诗,即小小咏物,亦贵得风人比兴之旨;唐、五代、北宋人词,不甚咏物;南渡诸公有之,皆有寄托,白石石湖咏梅,暗指南北议和事,及碧山、草窗、玉潜、仁近诸遗民《乐府补遗》中,龙涎香、白莲、莼、蟹、蝉诸咏,皆寓其家国无穷之感,非区区赋物而已。知乎此,则《齐天乐·咏蝉》、《摸鱼儿·咏莼》,皆可不续貂。即间有咏物,未有无所寄托而可成名作者。余于近来诸君子咏物之作,纵极绘声绘影之妙,多所不取,善乎保绪先生之言曰:“凡词后段,须拓开说去。”此可为咏物指南。
邓廷桢《双砚斋词话》:前阕之“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下归来,化作此花幽独”,后阕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乃为北庭后宫言之,则《卫风·燕燕》之旨也。读者以意逆志,是为得之。
王闿运《湘绮楼评词》:姜夔《疏影》“苔枝缀玉”,似当是是。
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一:长调最难工,芜累与痴重同忌。衬字不可少,又忌浅熟。咏物至词更难于诗,即“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亦费解。此词音节固佳,至其文则多有欠解处,白石极纯正娴雅,然此阕及《暗香》阕则尚有可议,盖白石字雕句炼,雕炼太过,故气时不免滞,意时不免晦。
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三:上阕已极精妙,此更运用故事设色渲染而一往情深,了无痕迹,既清虚又腴练,且是压篇千古。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南渡以后,国势日非。白石目击心伤,多于词中寄慨,不独《暗香》、《疏影》二章发二帝之幽愤,伤在位之无人也。特感慨全在虚处,无迹可寻,人自不察耳。……即比兴中,亦须含蓄不露,斯为沉郁,斯为忠厚。……南宋词人,感时伤事,发为诗歌,缠绵温厚者,无过碧山,次则白石。白石郁处不及碧山,而清虚过之。
沈祥龙《论词随笔》:词当意余于辞,不可辞余于意。……白石“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用寿阳事,皆为玉田所称。盖辞简而余意悠然不尽也。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白石词仅数十首,而流传勿替,可见词贵精不贵多也。其《暗香》、《疏影》二首,尤脍炙人口。但用其调和韵者多,而宣发其本意者少。张叔夏云:“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疏影》曲前段用少陵诗,后段用寿阳公主事,此皆“用事不为事所使”。今寻绎《暗香》词意,乃发怀旧之思,而托诸美人香草。起笔“旧时月色”句已标明本旨,“何逊渐老”二句有“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之慨,通篇一往情深。“翠尊”、“红萼”四句在西湖千树幽香中与玉人携手,如见绿萼仙人,一笑嫣然,在残雪轻冰之外,词意清迥,不得以妮子语视之。况“寄与路遥”句与《疏影》曲“胡沙忆远”同意,则咏花而兼有人在也。《疏影》曲叔夏言其“用事不为事所使”,诚然。但其意不仅用明妃、寿阳事,殆以两宫北狩,有故主蒙尘之感,故云花片随波,胡沙忆远,寓霜寒玉鞭之慨。转头处即言深宫旧事,与《暗香》曲“旧时月色”相应。否则落花随水及“玉龙哀曲”句与寿阳何涉耶? 白石之《小重山令》咏红梅云“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殆亦此意。二曲藉花写怨,一片神行,宜推绝唱也。
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此盖伤心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发言哀断。考唐王建《塞上咏梅》诗曰:“天山路边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絷马? ”白石词意当本此。近世读者多以意疏解,或有嫌其举曲,似不于论者;殆不自知其浅矣。词中数语,从少陵咏明妃诗意隐括,出以清健之笔,如闻空中笙鹤,飘飘欲仙;觉草窗、碧山所作吊雪香亭梅诸词,皆人间语,视此如隔一层,宜当时转播吟口,为千古绝唱也。至下阕藉宋书寿阳公主故事,引申前意,寄情遥远,所谓怨深文绮,得风人温厚之旨已。
周尔墉《周评〈绝妙好词〉》:何逊、昭君,皆属故事,但运气空灵,变化虚实,不同獭祭钝机耳。
陈匪石《宋词举》:此词以美人为喻。“苔枝缀玉”,先点题面。“翠禽”使罗浮事,以美人素妆迎赵师雄,故以“客里相逢”三句继之。“无言自倚修竹”,明用杜诗《佳人》末句,暗用苏诗“竹外一枝”,所以状梅之孤洁,亦比石湖之清高。若以章法言,首句是梅花,二、三两句是花神,四、五、六句是与花神相遇时所见,而“昭君”四句则由“无言”句引出者也。王建《塞上咏梅》诗有“昭君已殁汉使回”之句,兹即借以立意。“不惯胡沙”、“暗忆江南江北”、月夜魂归“化作此花幽独”,当然是徽、钦遗恨。徽宗《燕山亭》后遍曰:“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可为笺注之资。张、陈诸氏谓为“发二帝之幽愤”是已。至其命意警辟,运掉空灵,又玉田所谓“自立新意”者,实高出王、张咏物词之上;梦窗“郭希道送水仙”《花犯》,过变即脱胎于此。不独“佩环”句运化杜诗,使事而不为事使,如玉田所赞赏也。过变“深宫旧事”,词面、词意均遥承“昭君”句。曰“犹记”,则不堪回首之情。“睡里飞近蛾绿”,用寿阳点额事,写一憨态,反照前之幽独。“安排金屋”,承“飞近蛾绿”。一片护惜之情,未妨似春风之听其开落,又不使沦入胡沙;不料沦入胡沙者,即最可忆者也。“还教”,一转。“随波去”后,“却怨玉龙”,谁为为之?此恨遂成终古!无可奈何语,以跌宕之笔出之。结拍作无聊之想,犹欲“重觅幽香”,而“小窗横幅”,惟存幻影,并香亦不可留,语更沉重。寻味后遍“飞”者、“安排”者、“随波”者,言已落之梅花;“睡里”喻太平时沉酣之状;“金屋”喻忠爱之忱;“玉龙”亦隐有所指,特其言微隐耳。
梁令娴《艺蘅馆词选》:不能挽留,听其自为盛衰。
胡适《词选》:(姜夔)词长于音调的谐婉,但往往因音节而牺牲内容。有些词读起来很可听,而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如他的《暗香》、《疏影》二曲。……这两首词只是用了几个梅花的古典,毫无新意可取,《疏影》一首更劣下。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咏梅,寄托亦深。起写梅花之貌,次写梅花之神;梅之美,梅之孤高,并于六句中写足。“昭君”两句,用王建咏梅诗意,抒寄怀二帝之情。“想佩环”两句,用杜诗意,拍到梅花,更见想望二帝之切,此玉田所谓“用事不为事所使”也。换头,用寿阳公主事,以喻昔时太平沈酣之状。“莫似”三句,申护花之情,即以申爱君之情。“还教”两句,言空劳爱护,终于随波飘去。
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释》:此词更明显为徽、钦二帝作。起数句,暗用赵师雄梦见花神事以形容梅花之丽。“客里”三句,以梅花比倚竹美人,“无言”者,见其情岑寂也。“昭君”二句,明用徽宗《眼儿媚》词语。徽宗此词有故国之思,故曰“暗忆江南江北”。“佩环”二句,言魂归故国,此时徽、钦二帝均死于北地也。后半阕一起点明“深宫旧事”,乃是追念北宋忘前,徽宗荒淫逸乐之事。“睡里”者,正斥其醉生梦死也。“莫似”三句,又责其不重国事,而以不能惜花相比。“一片”二句,则言其国亡被掳,空托词语以念家国。“玉龙哀曲”,即指徽宗《眼儿媚》词中“忍听羌管”语也。“等恁时”二句,则表面言梅花落后,只有向画中寻觅,言外却悲国事已坏,欲重如旧时之盛,惟有空想而已。此首比前首更为悲愤,但皆以梅花托言,故非个中人知当时事如范成大者,不能感受其深意所在也。此词后人误解甚多,大都不知“昭君”句之用意何在,故说来多不莹彻。
刘永济《微睇堂说词》:张惠言谓“此章更以二帝之愤发之,故有‘昭君’句。”郑文焯谓“此盖伤心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考唐王建《塞上咏梅》诗曰:“天山路边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殁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白石词意当本此。”按此词“昭君”究何所指,如不能明,则白石之意终无从知。我曾以徽宗在北所作《眼儿媚》词说之,觉最确切。《眼儿媚》词曰:“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楼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在,忍听羌管,吹彻梅花。”《疏影》词中“昭君”二句显系即用《眼儿媚》词意。“暗忆”句即“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在”也,也即“玉京曾忆旧繁华”也。“又却怨、玉龙哀曲”亦即“忍听羌管,吹彻梅花”也。“彻”,乐曲最末一遍名。“梅花”,笛曲有《梅花落》调也。夏君《白石词笺校》引我之说曰:“近刘永济氏以《南烬记闻》载徽宗北行道中闻笳笛,作《眼儿媚》词,有‘春梦绕胡沙,向晚不堪回首,坡头吹彻梅花’之句,谓即白石‘昭君’云云之由来;此又前人所未及者。”夏君又谓“然靖康之乱,距白石为此词时已六七十年,谓专为此作,殆不可信。此犹今人咏物,忽无故阑入六十年前光绪庚子八国联军事,岂非可诧。若谓石湖曾使金国,故词涉徽、钦,亦不甚切事理。予谓白石此词亦与合肥别情有关。”按夏君所引我说,乃我所编《唐五代两宋词注释》。我所引《眼儿媚》词乃据朱氏《彊村丛书》录出,与《南烬记闻》所载不同。至夏君谓白石不应于靖康乱后六七十年作咏物词尚涉及之,谓我说不可信,则殊可怪。靖、康之乱,二帝及诸后妃、王公被掳北去,为国家奇耻大辱,岂有爱国之士,六七十年后便可淡然忘之。且白石此词咏梅,《眼儿媚》词明有“胡沙”、“梅花”等句,何不可涉及? 假使今人咏颐和园中花木楼台,涉及清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焚毁圆明园事,亦何可诧? 又石湖把玩此词不已,如系白石仅为怀念合肥旧眷,则无甚意义,更何得用“昭君”、“胡沙”、“深宫”等词,岂非更可诧。至夏君提出“寄与路遥”、“红萼无言”、“安排金屋”等句为怀人之证,亦难取信,见后说中。
此词一起点题。“有翠禽”二句用赵师雄罗浮山梅花树下梦美人歌,醒见翠禽事,见《龙城录》,梅花故事也。“客里”三句又以梅衬托出人情岑寂。“倚修竹”句暗用杜甫“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诗。“黄昏”字则林逋《梅》诗“暗香浮动月黄昏”也。此三句乃作者从梅花体现出作者自身感慨,故后有无言倚竹之句。“无言”者,感慨极深时之词,与梦窗登禹陵词“无言倦凭秋树”之情怀正同,故下即接写“昭君”二句,提明念君。此时徽宗已殁,故有“想佩环”二句。此等处正是咏物词不粘不脱、乍合乍离处,非故作迷离之词也。换头三句又从往昔之事设想,词语虽用宋寿阳公主醉卧含章殿,梅花落于额上事,词意却指昔日宫中耽乐废政之事。“那人正睡”,语意可想。“莫似”三句言莫同“春风”之“不管盈盈”,宜“早与安排金屋”,免使零落也。此三句不难使人感到善谋国者宜先事预防,方可免危殆。“还教”二句言今花已零落而却“怨玉龙哀笛”复有何益。仍切徽宗“忍听羌管,吹彻梅花”词意也。但从词面看,则写落梅也。歇拍又以画中梅花,另出一意作结。言外有及到国事已坏,尚念玉京昔日繁华,已如画里看花,徒存空影而已。统观全首,张、郑二家之论,大旨无误,惟于“昭君”、“胡沙”等辞,未能从徽宗之词著眼,乃搜唐人诗,得王建《塞上咏梅》诗,遂以为“白石词意当本此”,则尚未达一间,不可不辨。
【附录】
《开庆四明续志》:吴潜《暗香》、《疏影》二词序云:“犹记己卯庚辰之间,初识尧章于维扬。至己丑嘉兴再会,自此契阔。闻尧章死西湖,尝助诸丈为殡之。今又不知几年矣!自昭忽录示尧章《暗香》、《疏影》二词,因信手酬酢,并赓潘德久之词云:‘雪来比色。对淡然一笑,休喧笙笛。莫怪广平,铁石心肠为伊折。偏是三花两蕊,消万古才人骚笔。尚记得醉卧东园,天幕地为席。回首、往事寂,正雨暗雾昏,万种愁积。锦江路悄,媒聘音沉,两空忆,正是茅檐竹户,难指望、凌烟金碧。憔悴了、姜管里,怨谁始得。’右《暗香》。‘佳人步玉。待月来弄影,天挂参宿。冷透屏帏,清人肌肤,风敲又听檐竹。前村不管深雪闭,犹自绕、枝南枝北。算平生此段幽奇,占压百花曾独。闲想罗浮旧恨,有人正醉里,姝翠蛾绿。梦断魂警,几许凄凉,却是千林梅屋。鸡声野渡溪桥滑,又角引戌楼悲曲。怎得知、清足亭边,自在杖藜巾幅。’自注云:梅圣俞诗云:‘十分清意足’,余别墅有梅亭,扁曰‘清足’。右《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