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治政做人的观照》精解

4.治政做人的观照

“道”是自然和社会的统摄,既是宇宙万物产生演变的动力,又是治政做人的根本。“道”的本质体现为自然规律,顺应“道”的就能成功,违背“道”的必将失败。《老子》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我无为而民自化”,“圣人无为故无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老子说圣人秉持“无为”“不言”的态度,而百姓自然得到教化,“有为”是导致纷争的根本;《庄子·知北游》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天地万物具备最佳的美丽、规律和道理,却不用语言表达出来。圣人“无为”,就是取法天地,不胡作妄为,因此要学习圣人实施“无为而治”的政治思想和秉持“清静无为”的人生观。

自然规律是客观存在的,统治者要按照自然规律的要求治理国家。《原道训》说“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万物之变不可究也,秉其要归之趣”,强调万事万物要始终遵循自然规律。《原道训》还进一步强调了自然规律的普遍性,说:

夫萍树根于水,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兽跖实而走;蛟龙水居,虎豹山处,天地之性也,两木相摩而然,金火相守而流;员者常转,窾者主浮,自然之势也。是故春风至则甘雨降,生育万物;羽者妪伏,毛者孕育;草木荣华,鸟兽卵胎;莫见其为者,而功既成矣。秋风下霜,倒生挫伤;鹰雕搏鸷,昆虫蛰藏;草木注根,鱼鳖凑渊,莫见其为者,灭而无形。木处榛巢,水居窟穴;禽兽有芄,人民有室,陆处宜牛马,舟行宜多水;匈奴出秽裘,于越生葛絺;各生所急,以备燥湿,各因所处,以御寒暑,并得其宜,物便其所。由此观之,万物固以自然,圣人又何事焉!

水生浮萍,土长树木,鸟翔天宇,兽走旷野,龙行水底,虎啸山岗,万物都依照天性生存。摩擦生火,火能熔金;空的能浮,圆的能转;自然的物理化学规律不可改变。这都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刘安又举了大量的现实现象,说万事万物自然能适应不同的环境,寻找到生存发展的空间。由此可以看出,事物本身是按照自然规律行事的,圣人又为什么要去改变呢?大禹治水,“因水以为师”,神农播谷,“因苗以为教”,圣人的行为本来是符合自然规律的。因此统治者治理国家,就不能违背自然的规律胡作非为,秦始皇征伐六国、徭役无已,最后导致了亡国覆家的结局。

《淮南子》的“无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顺势而为。《修务训》旗帜鲜明地批评了无所作为的观念,说:

或曰:“无为者,寂然无声,漠然不动,引之不来,推之不往;如此者,乃得道之像。”吾以为不然。

有一种人认为“无为”就是没有任何声音和行动,这是消极的观点。按照这个观点,神农、尧、舜、禹、汤等圣人就不可能建功立业,人类社会就不能进步,岂不是很荒谬吗?接着刘安解释“无为”说:

若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权自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攻而不动者。若夫以火熯井,以淮灌山,此用己而背自然,故谓之有为。若夫水之用舟,沙之用鸠,泥之用輴,山之用蔂,夏渎而冬陂,因高为田,因下为池,此非吾所谓为之。

一己的私欲不能妨害公道,根据自然规律办事,有所成就而不据为己有。究其核心,“无为”是“权自然之势”,“有为”是“用己而背自然”,说明两者的分野在于是否遵循客观规律。《诠言训》说:

何谓无为?智者不以位为事,勇者不以位为暴,仁者不以位为惠,可谓无为矣。

“无为”就是聪明的人不凭借自己的职位行事,勇敢的人不利用职位施行暴虐,仁惠的人不拿官位推行恩惠。刘安不排斥政治和官僚制度,甚至认为它们是必要的,只是不要以权力来胡作妄为罢了。

刘安在《原道训》中也有关于“无为”“无不为”“无治”“无不治”的重要论述:

是故圣人内修其本而不外饰其末,保其精神,偃其智故,漠然无为而无不为也,澹然无治而无不治也。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所谓无不为者,因物之所为也。所谓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谓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

圣人要修养内心的根本,而不是粉饰外面的末节,保养他的精神,放弃他的巧智,寂静无声地不违背自然行事,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淡泊得好像不治理任何事情,但是没有事情是没有得到治理的。“无为”是不抢在事物规律呈现之前作为;“无不为”是顺应万物的规律行动;“无治”是不改变事物的自然特性;“无不治”是适应万物的自然变化规律。总之,“无为”“无不为”“无治”“无不治”的根本,就是遵循客观规律。推广到政治上,《主术训》说“人主之术,处无为之事,而行不言之教,清静而不动,一度而不摇,因循而任下,责成而不劳”,依照自然规律而取得治理的成功,这正是《淮南子》政治思想的核心。

政治上的“无为而治”是以清静无为的人生观为基础的。老子说“淡泊无为,蹈虚守静,出入经道”,《淮南子》发挥《老子》的指意,《人间训》说“清静恬愉,人之性也”,要求在为人处世上崇尚无为,顺乎自然。刘安说,“无为为之而合于道,无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无矜而得于和,有万不同而便于性,神托于秋毫之末,而大宇宙之总”,“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万物之变,不可究也,秉其要归之趣”,“得在时,不在争;治在道,不在圣”。刘安要求人们什么也不用做,秉持无为的态度,就能合乎自然的规律。他批评了后天的嗜欲破坏了先天的本性,《齐俗训》说“河水欲清,沙石濊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俶真训》说“水之性真清,而土汩之;人性安静,而嗜欲乱之”,因此他对儒家的仁义礼乐颇为不满,《齐俗训》说:

率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性失然后贵仁,道失然后贵义。是故仁义立而道德迁矣,礼乐饰则纯朴散矣,是非形则百姓眩矣,珠玉尊则天下争矣。凡此四者,衰世之造也,末世之用也。

汉宗庙礼仪之官“奉常之印”封泥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仁和义是性和道丧失的结果,正是因为本性的缺失,才需要礼乐的文饰,这是衰乱之世的产物,因此说明儒家道德观念的产生正是人的自然属性丧失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