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蓬飘秋甸,寒藻泛寒池。
风条振风响,霜叶断霜枝。
幸及清江满,无使明月亏。
月亏君不来,相期竟悠哉!
大约原先就有过美好的期约:当仲秋月明之夜,俊公道人就将从远方来聚,与范云畅叙契阔之情。但仲秋之期过去,仍不见朋友来访的身影。范云因作此诗相寄,以表达对他的深切怀思?
倘若此诗作于期会之前,诗人正满怀“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诗中当会出现极其清丽的秋景描绘。但此刻既已过了约期,诗人心中正有诉不尽的惆怅,当他向朋友追述那日夜期待的情景时,不免染上了浓重的苍凉感:当秋风吹拂之时,你可知道我曾久久眺望过清寂的秋野,眼前飘飞起数不完的枯蓬;站在日见寒冽的池边,看那浮泛水面的萍藻,它们似乎也感受到了秋来的凉意,全带上了一片苍寒之色。诗中开头两句一动一静,分别是诗人选择的意象,这中间隐隐包含了对远方友人的关切和牵挂:他的朋友,不也像飘蓬、浮藻一样,正在人世间流徙不定吗?而今秋意已凉,不知他是否已回返居所?接着的“风条振风响”两句,则由视觉意象的展现,转为风夜霜晨听觉意象的描摹。秋夜本就凄清,何况当诗人辗转床侧之时,耳边听到的,又只是时时振响树条的萧萧风声。直到白霜满阶的清晨,那风似乎还没有静息,园中还传来霜枝颤抖之声,想必还伴随着瑟瑟霜叶的纷纷飘坠。这客观的音响,似乎与诗人牵念友人的心境无关,最多只能让人添一些思念中的孤寂罢了。但诗的意象,有时往往能产生多重效果。我们又何尝不可以想像,诗人在留心这些自然音响时,还同时隐含着这样的心理活动:在静静的夜晚,忽闻窗外似有衣衫窸窣之声,好像是朋友的先期来访,其欣喜之情如何?但侧耳细听,却只是风吹树条的振响,又不免大失所望。至于霜晨的枝颤叶落之音,在迷糊之中,也难说不会幻觉为友人踏霜而近的步声,令诗人推被而起、“倒屣相迎”,直到出门一看,才发现错了。此时伫立阶前,又该多少懊丧?
以上四句,均为诗人向远方友人诉说期待之日的情景。值得注意的是,这四句的结构,都运用了句中复字回环的方式:首句以“秋蓬”引出“秋甸”,二句以“寒池”回应“寒藻”,三句“风条”、“风响”,四句“霜叶”、“霜枝”,各在句中回环相复。这种结构方式颇为少见,用得不好,便显得累赘而佶屈;但倘用得恰当,则可大大增强意象的情感效果。范云这四句复字之用,就显得很自然,在回环往复之间,顿使秋气更浓、寒意更深、风声更凄、霜色更重。以此衬托诗人秋寒风霜中的思情,愈加有一种凄清深沉之感。
追述当初的牵思之情,虽然显得凄清。但在当初,诗人心中毕竟还时时涌起过即将会见朋友的喜悦。而且,秋日之景,也并不总是飘蓬、凄风,其间也还有秋江潮生的清景、徐风朗月的美辰。当相约之期临近时,诗人的心境一度异常明净:“幸及清江满,无使明月亏”。诗人伫立江畔,感觉到那早、晚的潮水,正一天比一天壮盛,很快就要达到满潮之期。我们的古人虽然不懂得月亮具有引潮力的现代科学原理,但对江海之潮与月之圆缺的关系,则早就观察到了。所以,诗人看到清江渐及满潮,便想到了月明相会之期已近,心中既漾满了喜悦,又平添了几分对友人能否如期而至的担心。“幸”,这里是希望的意思。因此这二句简直就是在对远方友人热切呼唤了:那相聚之夜的明月将多么美好圆满,你可别耽误了启程之期,一定要赶上那清江潮满的日子!切切不要徒然让月儿渐渐亏缺呵!这两句一扫前文的凄清孤寂之感,笔致清丽便转,恍有一轮明月照耀着诗章。然而,眼看着夜空的明月,渐渐变为一弯月牙,诗人久待的友人依然不见。这使诗人感到深深惆怅,不禁喟然叹息:“月亏君不来,相期竟悠哉!”满轮明月已经亏成这个样子,你还不曾来到;我们的约会,又要推迟到很久很久以后了!一个“不”字,一个“竟”字,写出了诗人心中的多少憾意。这结句虽为“情语”,其中却有着极为感人的“情中景”:人们仿佛可以看到,我们的诗人,正夜夜仰对着空月,搔首叹息,徘徊不定……
不知俊公道人,读到这首充满秋寒风霜中的牵思和秋夜月光下的惆怅的诗,将引发怎样的歉情?可曾赶紧治装启程,以补救友人“相期竟悠哉”的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