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匡山简寂馆·张正见》原文|赏析

三梁涧本绝,千仞路犹通。

即此神山内,银膀映仙宫。

镜似临峰月,流如饮涧虹。

幽桂无斜影,深松有劲风。

惟当远人望,知在白云中。

张正见是由梁入陈的诗人,在梁末的丧乱中,曾避地庐山,陈霸先建立陈朝才将他召回京都。这首诗就是他隐居庐山时写的。匡山即庐山,相传周时有匡俗兄弟七人结庐于山,都有道术,后来成仙而去,空庐尚存,以此得名。简寂观是庐山最古老的寺观之一,位于南香炉峰之西。原是刘宋时代的著名道士陆修静的修道之所,后来陆被明帝召入京都整理道经,死后谥简寂,并将其在庐山的故居改为道观,称为简寂观。因为道观也称仙馆,有时也称简寂馆,今已不存。

首二句“三梁涧本绝,千仞路犹通”,写其路险难登。“三梁”即“三石梁”,据说是简寂馆附近山崖上一尺宽、数丈长,相互连接的三块石头,像一道桥梁,今无可考。“三梁涧”就是穿过三石梁的涧水形成的瀑布,“绝”即到了顶。这两句是说,登上三石梁瀑布的顶端已在千仞之上了,可到简寂馆还有一段路要走,意在说明三石梁及其瀑布已经够高了,可简寂馆更在它之上。不言而喻,作者是沿着三石梁的瀑布水登上简寂馆的。“即此神山内,银牓映仙宫”,写的是到达简寂馆前。“神山”即指庐山。“牓”通“榜”,即匾额。此二句是说,就在这座神灵聚居的庐山中,一块银光闪闪的匾额赫然映衬着这仙人所居的宫殿——简寂馆。这自然是到达馆前首先跃入眼帘的突出景象,同时也包含着一种终于到达目的地的轻松感和兴奋感。作者此时并没有进馆,而被这馆外的奇特风景吸引住了。“镜似临峰月,流如饮涧虹”,写的是远观之景。“镜”指的是庐山石镜,相传庐山东面有一巨大圆石,平滑如镜,可以照见人影,谢灵运的《入彭蠡湖口》诗中就有“攀崖照石镜”之句。“流”指的是瀑布。简寂观东西两侧各有一条涧水往下流注,形成两条瀑布,唐韦应物就写有《简寂观西涧瀑布下作》一诗。两句的意思非常显豁,说熠熠闪光的石镜就像照临群峰的月亮,飞流直下的瀑布就像一头栽进山涧吸饮涧水的彩虹。石镜、瀑布本是山中奇观,经这么一比喻就变得更加五彩缤纷了,这简寂馆也就凭添几分仙气。“幽桂无斜影,深松有劲风”,写的是近观之景。繁密的桂树郁郁葱葱,连阳光都照不进来,地上根本见不到树影,苍劲盘曲的古松,招来了呼啸的山风。这桂与松本是常见花木,并不稀奇,可是它们一是庐山的特产,一是简寂观的标志,写来自有特色。庐山特多桂树,它们长于石上,叶如碧玉,密不透光,蔚为异观。据载,简寂观前原有古松数十株,皆为六朝时栽种,后来即称为“六朝松”。简寂观就隐身于这古松幽桂之中,更仿佛是真正的仙馆仙宫了。末二句说身在云端而不自觉,只有当站得很远的人一望,才会惊讶地发现我们身在白云之中。这是一个俏皮的结尾,从结构上说,它回应了“千仞路犹通”,总言其高,首尾相顾;从表现上说,如此戛然而止,显得飘逸洒脱,留有更多的余地让读者遐思。

这是一首纪游诗,在取材和描写上都有自己的特色。

先说取材。古人写游寺观的诗,为了应景适俗,总要渲染一点佛光道气,或写得神秘莫测,或写得鬼气森森,甚至还要把自己赔搭进去,说一些很愿意皈依佛道的话。张正见此诗却不落此套。它并不把简寂馆本身当作主要描写对象,只以“银牓映仙宫”一笔带过,其余篇幅则全用于山水景物描写。也就是说,作者并不向简寂观及其所代表的道教顶礼膜拜,而是以它所占有的自然风光作为审美观照的主位对象,为大自然唱赞歌。这就洗刷了人为的宗教色彩,也使诗作本身不枝不蔓,明洁省净。

再说描写。一般的纪游诗总是将游程的记叙与景物描写交错进行,以游程记叙组织景物描写。可是此诗却把二者糅合在一起,将游程隐含在景物描写中,字面上并未标明游踪,可是于景物描写中,游踪清晰可见。如首二句含攀缘登高,三四句含到达观前,五六句含凭栏远眺,七八句含巡游四周。如此既使景物描写井然而序,也大大节约了笔墨,而诗味反而变得醇厚。

另外,此诗句式变化多端。其中六句使用对仗,四句不对,对与不对各有其由,各得其宜。凡属纯描写的则用对句,凡描写中带点叙述和表情成分的则不用对。这三联对句的构成方式也各不相同,一联用了虚词(“本”、“犹”),显得灵活;三联用了比喻,更增光彩;四联直接描摹,真实如见。从这种整齐中包含着变化,变化中不离规则的句式中,可以看出作者在古诗的律化中所作的努力。

张正见是唐前诗人中存诗较多的一个,总数达九十余首,没想到南宋诗评家严羽竟给下了个颇带点讥诮的评语:“南北朝人,惟张正见诗最多,而最无足省发,所谓‘虽多亦奚以为’。”这实在是一种偏见,张正见的诗虽无大家风范,在当时还是很有些特点的。比如说,当时的诗人都沉湎于写女人,他却不怎么去写,而着意于山水诗、咏物诗的写作,这是很难得的。他善写五言,形制短小,律化程度较高,就是他写的一些拟乐府也是如此,一派新味。应该说,张正见是在古体诗向近体诗的过渡中默默地做出了奉献的诗人。还是明朝的胡应麟在《诗薮》中说了公道话:“张正见诗,华藻不下徐陵江总,声骨雄整乃过之。唐律实滥觞于此,而资望不甚表表。严氏诮其‘虽多亦奚以为’,得无以名取人耶?”这一首《游匡山简寂馆》还不是张正见最好的诗,就仅凭此诗不也可以证实胡氏的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