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诗十四首(其五)郭璞》原文|赏析

逸翮思拂霄,迅足羡远游

清源无增澜,安得运吞舟?

圭璋虽特达,明月难暗投。

潜颖怨青阳,陵苕哀素秋。

悲来恻丹心,零泪缘缨流。

这首诗一共十句,前八句均以比喻手法写的。因此,欣赏本诗的关键所在,是理解其喻体和本体的涵义。喻意能清楚明白,诗意也就一目了然了。

“逸翮思拂霄,迅足羡远游。”开头两句起兴,言有才能的人都希望施展其才。“逸翮”,指善飞者。“迅足”,指善行者。善飞者展翅万里,一心想背负青天,直上霄汉;善行者疾步如飞,向往避开浊世,远游天涯海角。但仅凭一身本领,满腔热情能否实现愿望呢?诗人的笔触自然地转到了这个问题上:“清源无增澜,安得运吞舟?”“增”通“层”,“增澜”,即重叠的大波。“吞舟”指能吞舟的大鱼。《韩诗外传》:“吞舟之鱼,不居潜泽。度量之士,不居污世。”这两句是说,清澈见底的水中,没有重重波浪,怎么能游动吞舟大鱼呢?意在比喻有才能的人,如果没有与之相应的客观条件,合适的环境,同样不能施展才能。接着,诗人继续就人才成长的主观与客观因素的辩证关系,就制约、扼杀人才的诸种因素而发议论。“圭璋虽特达,明月难暗投。”“圭璋”,一种名贵的玉制礼器。古代朝聘之礼规定,璧玉须加上束帛,玉帛同行,才成礼品。而圭璋例外,它无须加帛,可以独行成礼。故有“特达”之说。同时,圭璋又常比喻美好高贵的人品。《后汉书》云:“郭林宗常谓(刘)儒口讷心辨,有圭璋之质。”故诗中“圭璋特达”,又有比喻才德之人不借外助之意。“明月”,一种贵重的宝珠。诗中比喻有才能之人。这句用《汉书》典:“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这两句阐述的是才与识才,人与环境的关系,结合起来理解就是:有才能的人,即使像圭璋明月一样,秉性高洁,独善其身,但是如果其才能不为人所理解、赏识,那最终还是像明珠在暗中投掷与人,势必为人所拒绝一样,而不得施展其才能。“潜颖怨青阳,陵苕哀素秋。”“潜颖”,指在幽潜之处结穗的植物。“青阳”,春日。“陵苕”,指在高处的植物。这两句是说植物因所处境地不同,有的怨春光姗姗来迟,有的恨风霜匆匆早到。以比喻时机不遇,天施之偏,卑微者恨不能显达,显达者又怨位高易摧,荣华不能长保。讨论的是人才的出身与机遇的关系。贤者不为浊世所容,才能不能在时俗下施展,真是可悲、可愤。“悲来恻丹心,零泪缘缨流。”“缘”,沿。“缨”,系在颔下的冠带。诗人想到这里,不禁为人才的遭遇而悲叹,故恻心落泪,泪沾冠带。诗的最后两句抒发了才智之士生不逢时,才不能用的感慨。

从全诗所体现的主旨,流露的情绪看,这首名为“游仙”之诗,实际上直可作为讨论人才的政论诗来读,它对研究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地位,心态颇有启迪。“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本是古代中国正统士子学人接受的教诲,修身的规范,行动的准则,但在现实生活中,这些却屡屡碰壁,大多行不通。贤者知遇难以预期,能者未必能施展才干,穷也好,达也罢,都各有其可悲。这是郭璞在经受人生的坎坷和磨难之后写在诗中的结论。“潜颖怨青阳,陵苕哀素秋。”作为一个颇有作为的学者和诗人,这声音可以说是惊时骇俗、警世醒人的。郭璞之后一千多年,曹雪芹又借王熙凤之口说出了同样意思的至理名言: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难处。更可贵的是诗人对人才的命运,人才的主观因素与客观因素(环境、时机等)的关系,作了多方位,多角度,多层次,生动形象的比喻。当然,无须讳言,诗人在悲叹人才不遇之时,流露出不如隐遁,高蹈风尘之外的意思。这一点,他在另一首题为《答贾九州愁诗》中说得更为明白:“虽云暗投,圭璋特达。绵驹之变,何有胡越。子固乔楚,我伊罗葛。无贵香明,终自渴。未若遗荣,閟情丘壑。消游永年,抽簪收发。”不过,就这首游仙诗而言,诗人愤世疾俗的情绪,忧世之心,匡国之志还是有明显流露的,它的主旨乃是“假栖遁之言,而激烈悲愤,自在言外”(刘熙载《艺概》)。何焯说:“景纯《游仙》,当与屈子《远游》同旨。盖自伤坎,不成匡济,寓旨怀生,用以写郁”(《义门读书记》)。这段话是很有见地的。因此,欣赏时,除了理解诗人隐遁的心态外,更要看到其“上念国政,下悲小己”(章太炎《国故论衡》),“坎咏怀,非列仙之趣”(钟嵘《诗品》)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