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诗十四首(其二)郭璞》原文|赏析

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云生梁栋间,风出窗户里。借问此何谁,云是鬼谷子。翘迹企颍阳,临河思洗耳。阊阖西南来,潜波涣鳞起。灵妃顾我笑,粲然启玉齿。蹇修时不存,要之将谁使?

郭璞的十四首《游仙诗》大致上可分为两类:一类歌咏隐逸,一类企求登仙。而象这一首兼有两类内容的,并不多见。这首诗是作者游历青溪山时所作,诗中先后歌咏了鬼谷子、许由、灵妃这三位历史上著名的隐士、贤人和女神,抒发了自己隐遁高蹈、企慕神仙的情怀以及求仙无缘的苦恼。

“青溪”,山名。庾仲雍《荆州记》载:“临沮县有青溪山。山东有泉。泉侧有道士精舍。郭景纯尝作临沮县,故《游仙诗》嗟青溪之美。”郭璞为临沮县(今湖北当阳县西北)县令事,不见《晋书》本传,大约在王敦起之为记室参军时。“仞”,古代七尺或八尺为一仞。“千余仞”,极言青溪山之高。“道士”,有道行之士,诗中指鬼谷子。壁立千仞的青溪山气势非凡,隐居其中的有道之士自然也非同一般。开头两句以烘云托月之势,借隐者居所之高,以言隐者身份、德行之高,直抒赞美之情。如果说,一二两句是对隐者的大环境作大勾勒,突出其险峻的话,那么,三四两句则是小环境的细描绘,强调的是奇丽。风云变幻,飘飘忽忽,出入屋内,游戏身外。隐者之居,俨然仙境神窟,为“千余仞”作了形象生动的注释。在介绍了隐者神奇的居所,勾起读者的好奇心之后,诗人始亮出了隐者的大名。“鬼谷子”,战国时人,姓王名诩,隐于鬼谷,故号之。他是纵横家苏秦、张仪的老师,人称为“真仙”(《拾遗记》)。诗中泛指隐士,并有隐以自比之意。以上六句为本诗的第一层,从赞美鬼谷子居地之奇,来写隐居之乐,初露慕隐求仙之心。

接着,诗人又表露了对唐尧时代隐士许由的仰慕之心。“翘迹企颍阳,临河思洗耳。”“翘迹”,即举足。“企”,企慕,向往。“颍阳”,颍水的北面。皇甫谧《高士传》云,许由拒绝唐尧的让位,逃到颍水之阳,箕山之下隐居。又因听说尧要召他任九州长,他认为其言不善,特意“洗耳于颍水”。诗中“洗耳”一词用的就是这个典故。“阊阖西南来,潜波涣鳞起。灵妃顾我笑,粲然启玉齿。”“阊阖”,阊阖风的简称,即西风。《史记》云:“阊阖风居西方”。“灵妃”,即宓妃,传说中洛水女神。在古代神话中,江河溪泉多由男女水神掌管,诗中“灵妃”,似泛指女神水仙。“粲然”,笑的样子。这四句是说西风吹来,青溪泉水波荡漾,鳞纹泛起;翩翩而来的水中仙子,顾盼巧笑,明眸玉齿,含情脉脉,令人难以忘怀。以上六句为第二层,作者以浪漫主义的艺术手法,赞美了许由高洁的德行,灵妃飘逸的神采。再露崇尚高士,钟情仙子之心。

诗人在尽情抒写了隐遁避世,企慕列仙的情怀后,笔锋回转,借求爱无缘,来表现现实中求仙不成,寻道无路的苦恼。“蹇修时不存,要之将谁使?”“蹇修”,古贤人名,相传伏羲氏之臣,掌媒事。“时”,当今时世,诗中实指世俗。“要”,邀,请求。屈原《离骚》:“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这两句概从中化出,言世俗容不得蹇修这样的贤士,我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蹇修这样合适的媒人,不知该派谁去请求女神,以剖露我爱慕之心?这两句为第三层,从有意求仙而无缘的感叹中,隐隐透露出一股忧生疾俗,孤高傲世的慷慨不平之气。南宋词人辛弃疾的“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水龙吟》),与之意脉相同,英雄所叹相近。

郭璞这首游仙诗所表现出的高蹈出世思想,与老庄思想一脉相承,他借游仙言志趣,发苦闷,则又与阮籍的咏怀诗有很多相通之处。歌咏神仙,向往隐逸,这在世道坎坷,风云变幻的西晋末年,不仅代表了珍视生命价值的一种思想倾向,而且还反映了否定仕途,鄙弃世俗,卑视富贵的一种心态。尽管他对道士、高士隐居行动的赞美和歌咏是真心的,对贤人、仙子的仰慕和追求是真诚的,所写的游仙诗也大多是以歌颂隐逸来对抗现实的,但诗人自己一生的行事,最终并未能超脱现实,离开仕途,跳出名利场。这种企图超脱而又不可能超脱的矛盾,除了时代的局限性外,还反映了诗人人格的多重性,也体现了诗人作品主题的深刻性。这是我们在欣赏时不可不加以注意的。另外,这首诗在艺术上也较有特色,它除了体现出郭璞游仙诗的总体风格清俊超逸之外,还在谋篇布局上自具个性。诗的三个层次,不仅内容上各有侧重,而且手法上也均有变化。如第一层侧重写环境,先白描,后工笔。第二层侧重写人物,对许由仅指点精神,而对灵妃则绘形摹状突出音容笑貌。第三层侧重抒情怀,以问句结之,感叹求仙之无缘,余意不尽。这三层既各自独立,又相互统一,给人一种完整和谐的清美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