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体诗三十首·江淹·魏文帝游宴》原文|赏析

置酒坐飞阁,逍遥临华池。神飙自远至,左右芙蓉披。绿竹夹清水,秋兰被幽崖。月出照园中,冠珮相追随。客从南楚来,为我吹参差。渊鱼犹伏浦,听者未云疲。高文一何绮,小儒安足为!肃肃广殿阴,雀声愁北林。众宾还城邑,何以慰我心。

江淹写诗善于模拟,这是梁代以来评论家的一致看法,而在他拟古诗中数量最多,影响最大的即是这组《杂体诗》,在这三十首诗中,他模仿了从《古离别》起到刘宋汤惠休为止的三十名家诗。本诗则是其中拟魏文帝曹丕的一首。

曹丕的青年时期在曹魏集团的统治中心邺城(今河南临漳西南)度过,和以他领袖的邺下文人们有过十多年“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曹丕《又与吴质书》)的豪奢的贵公子生活,并写下了《芙蓉池作》、《于玄武陂作》等记述当时谈诗论文的游宴生活的诗作,为后世文士所仰慕。因此,江淹在作《杂体诗》时就选取了最能代表曹丕创作特色的游宴类诗进行模拟。

“置酒坐飞阁,逍遥临华池”二句,开门见山,点明华池高阁的游宴,照应诗题,发端警策有力。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瑶光寺”有“城东北角有魏文帝百尺楼,……又作重楼飞阁,遍城上下,从地望之,有如云也”的记载,“坐飞阁”三字,既交待了宴会处所,显示游宴气势的阔大非凡,又给人一种飘飘如置身仙境的愉悦之感,引人注目。“逍遥”二字,又传神地表现了主人公游宴时悠闲自得,心旷神怡的豪迈情致,颇符合曹丕当时的心理状态。“神飙自远至”,照应发端的“坐飞阁”,“飙”,疾风。因为飞阁高耸,凌空入云,所以感觉大风似远自神宫而来,俊爽至极。“左右芙蓉披”,既承接“神飙”,又转写视觉所见:华池中的荷花在大风吹拂下左右披靡摇摆。反衬出主人公当时飘飘欲仙的心情,景中有情,情景浑然一体,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次四句承上,继续写游宴所见景物。“绿竹夹清水,秋兰被幽崖”,正面描绘华池周围景物的幽雅别致:清翠的竹林环绕着随风荡漾的池水,芳香的兰草密密覆盖着池边的山崖。山、水、竹、草相互映衬,浑为一体,好一派神仙洞府般的气象。“夹”、“被”二字,更把绿竹兰草的茂密丛生景象形象地表现了出来,显示出作者深厚的遣词造句功力。“月出”句,既写景,又暗示被美景陶醉的文士们夜以继日的游宴而忘却疲倦,与曹丕《与吴质书》对南皮之游的回忆:“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车并载,以游后园。舆轮徐动,参从无声,清风夜起,微笳悲吟。”正相一致。次句转写预宴文士之盛,“冠珮”,文士的服饰,此指代众文士。此句含蓄地表现了曹丕作为一时文人领袖的豪迈俊爽气概,为众文士所推戴,与篇首相呼应,有着较深的内涵。

以下,诗又以四句写游宴时的音乐。“参差”,古乐器,相传为舜所造,形状如凤翼参差不齐。“渊鱼犹伏浦,听者未云疲”,写吹参差的效果,“渊鱼”句用《韩诗外传》“昔伯牙鼓琴,而渊鱼出听”的典故。二句夸饰宴会时音乐声的高妙悦耳,致使深渊的游鱼出听,寂然凝思而伏在水边不动,使在座的客人也忘却了疲倦,把游宴时的融融之乐推向了高潮。此四句用曹丕《善哉行》之二“有客从南来,为我弹清琴。五音纷繁会,拊者激微吟。淫鱼乘波听,踊跃自浮沉。飞鸟翻翔舞,悲鸣集北林”而略有变化,用语较之原诗简洁而不落俗套。

“高文一何绮,小儒安足为”二句,笔锋又转,写宴会时的赋诗论文。“高文”,高妙的文辞,指预宴文士所写诗文的华美壮丽。二句表现了邺下文人集团人才济济的盛况,对拘谨于礼法的迂腐儒生的蔑视和重经学轻文学的儒家传统观点的反抗。流露出一时文人领袖的豪迈慷慨、踌躇满志的气概。

末四句是游宴的结束。“肃肃”二句,写席终人散后寂寞悲凉气氛,“雀声愁北林”,以雀声之愁表示主人公游宴结束后慷慨悲凉的心情,同样是借景抒情的手法。结二句“众宾还城邑,何以慰吾心”承上,具体写席终人散后的感受,既是上文惆怅心绪的继续抒发,又较好地表现了一个文坛领袖对文人俊士的深厚感情,使全诗结束得相当含蓄有致。

本诗在遣词造句上颇类似曹丕的游宴诸作,如“逍遥临华池”、“绿竹夹清水”与曹诗《芙蓉池作》的“逍遥步西园”,“丹霞夹明月”皆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仅出色地模拟了曹诗艺术上“华丽壮大”(鲁迅评曹丕语)的特色,而且极细腻传神地模拟出曹诗慷慨悲凉的气质,取得了神似的效果,可谓拟古诗中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