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高楼,含君千里光。巷中情思满,断绝孤妾肠。悲风荡帷帐,瑶翠坐自伤。妾心依天末,思与浮云长。啸歌视秋草,幽叶岂再扬?暮兰不待岁,离华能几芳?愿作《张女引》,流悲绕君堂。君堂严且秘,绝调徒飞扬。
这是一首乐府诗。晋代乐府利用曹植《七哀》诗创为《怨诗行》曲调,此诗就是在曹作感发下写成的。
《七哀》抒写闺情,此诗亦然。《七哀》起句为:“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此诗作:“明月照高楼,含君千里光。”这样的起兴自然而超妙,亦为惠休所承。但也微有不同,曹诗第二句仍在“明月”,此诗已切入人情,“含君千里光”,把月光拟人化了,那月光是属于“君”的、是满含君情的光波。这样下面就展开主人公的直接抒情,而不需要像曹诗那样用“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那么多句子来过渡了。“巷中情思满,断绝孤妾肠。”“巷中情思”就是指月亮的光波。“断绝孤妾肠”,就是说使我(孤妾)为之肠断。这是她面对月光的感觉:月亮同照两地,照着我,也照着他,但只能看着月亮而不能与心上人相通问,这叫她感到十分悲哀。“悲风荡帷帐,瑶翠坐自伤。”这时秋风又来吹动她的帷帐,她更感到悲伤了,她觉得自己的青春年华就这么虚度了。“帷帐”,暗示夫妇生活,“悲风荡帷帐”自然触动她独宿的悲愁。“瑶翠”,美丽的姿质。下面就写她一系列的思想活动。“妾心依天末,思与浮云长。”“天末”,即天的尽头。这写她引领长望,她的心思穿越了广阔的空间,寻觅对方的所在。“啸歌视秋草,幽叶岂再扬?”“啸歌”,长啸而歌。“幽叶”,黯淡的叶子。这两句说,边歌唱边看那秋草,它是枯萎了。“暮兰不待岁,离华能几芳?”“暮”,岁暮。“离华”,落花。这两句说,岁暮的兰草等不到过年就要凋残了,落下的花还能开几次吗?前面写月光、悲风,那是触景生情,这里反复写花草,是以比喻言情,也可以说是融情入景,方法并不相同。这就比曹植原作来得细腻。曹作中间部分是:“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句句是对照“君”“妾”,也用了比喻,但显得较概括,也平直了些。
结尾是直抒中情了。“愿作《张女引》,流悲绕君堂。”《张女引》,曲调名称,声情很是悲哀,潘岳《笙赋》有“张女之哀弹”句。这个女子说,她要弹一曲哀伤的曲子,使悲音缭绕对方的房屋,也就是以此来感动他。“君堂严且秘,绝调徒飞扬。”但是,他的房屋太严密了,音响传不进去,再动人的曲调也是枉然。这样说,她对对方是很有些怨情了,诗名《怨诗行》,由此点题。也可以与曹作结尾对照一下:“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愿为西南风”设想甚奇,相比起来,“愿作《张女引》”就显得有些平常了。但两者表情有所不同,曹作显得激切、直捷,惠休之作显得委婉,言“君堂”而不言“君怀”,就避免了直怨其人,绕了弯子。就整首诗的抒情来看,曹作都显得激动些,一比“清路尘”、一比“浊水泥”,显出浮沉异势的尖锐,“会合何时谐”、“贱妾当何依”的责问,显得颇为严峻;而惠休此诗处处避免了直指,虽则是怨,但显得温而婉,这当更符合对丈夫(或情人)“爱深怨亦深”的心态。论者说,曹植诗寓含身世之嗟,那就是另一方面的问题了。
总的来说,《怨歌行》曹植创意创词在前,自然可贵,惠休嗣其音响而有变化、更新,也是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