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自言高,只与北山齐。
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
这也是一首北朝乐府民歌,选自《乐府诗集》卷二十五《梁鼓角横吹曲》。诗中所表达的思想感情用不着多说,坦率的女主人公已经毫不隐讳地和盘托出:“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前后两个“自言”,大致都有“自不待言”、“自不必说”的意味,流露出一种自信自豪的语气;“故”与前面“只与北山齐”的“只”语气相似。民歌语言灵活,都是当时的口语,我们也自不必拘泥,重要的是体味其神情与意蕴。这位女主人公有着北方姑娘的本色,快人快语,直来直去,有啥说啥,她才不像当时南方姑娘那么羞羞答答、藏头露尾呢,什么“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啦,什么“桐树生门前,出入见梧子”啦,什么“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啦,又是双关,又是比喻,又是暗示,斯斯文文,扭扭捏捏,像打哑谜一样。正是在这些地方,看得出北方民歌的艺术特色。不过,这两句虽是全诗的立意之所在,我们尤应注意的却是前两句的取兴。“南山自言高,只与北山齐”,与后二句句法、结构相似,无疑是对后二句的譬况,这是民歌的常用手法,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奇特的是一首爱情小诗,竟然以高山作比兴。爱情似乎像梦一般轻柔,情诗中的比兴也多是花呀、草呀、蜂呀、蝶呀这类轻柔的事物,如在南朝乐府民歌中常见的那样。而这首诗却用巍峨雄壮的山岳的形象,象征一对恋人的形象。这是一奇。两座高山,一南一北,遥遥相对,互不相干,而诗中却又化静态为动态,让它们迈开大步,互相靠拢,齐肩儿站到一处。这是二奇。再进一层,诗中“北山”显比“郎君”,“南山”则是女主人公的自比。古代北方素来尚武,所谓“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何况北朝时期战争尤为频繁,人们就更以勇武为美了,“男儿欲作健”、“健儿须快马”之类,便是他们的豪语。诗中的这位姑娘并不甘比“男儿”逊色,她不愿以“女貌”充当“郎才”的等价物。“郎君”既是威武高大的“北山”,她就要作挺拔刚健的“南山”,才能相互般配,相得益彰。这是三奇。这样,一首通常具有阴柔之美的爱情诗,在这里却充满阳刚之气,与“了无一语有丈夫气”(明胡应麟语)的南朝情歌大异其趣。景物无知人有意,因物取兴往往能透露出作者的精神境界,甚至透露出一个民族的素质与风貌,这种细小处切莫轻轻放过。明乎此,当你在北朝乐府民歌中读到“弯弓征战作男儿”的《木兰诗》时,就不会觉得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