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
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民间情歌喜欢以赌咒发愿来表明坚贞不渝的爱情,并用丰富多采的自然物形象作比喻:或以冰雪、松柏比心地之皎洁、忠贞;或以蒲苇、磐石比意志之坚韧不移;或以冬雷、夏霜,山烂、河枯反证离异之不可能。至于“白日”,向来被用作指天立誓的对象,“谓予不信,有如皦日”(《诗》)。“知君用心若白日”,原是颂其光明磊落之词。而此诗却以“白日心”来喻男子的多变,可谓别出心裁。
钱钟书在《管锥编》中提出:“比喻有两柄而复具多边”。喻体因其用法歧异而可义含褒贬,因其性能多样而可止截一端。吕本中的《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便是以“江楼月”兼作正反两方面比喻,既恨夫君“不似”楼上月之徘徊随人,又恨夫君“却似”楼上月之难圆易缺,分借两种相思的恨怨,总传一种深沉的眷爱,此之谓善创新意。
这首《子夜歌》为南朝吴歌,属“清商曲辞”。歌的作者以“白日心”比喻情人的薄倖易变,情调内蕴愤激不平,语气中寓揭露指控。以理推之,这对男女在相好时定有山盟海誓,而所“欢”在她面前曾以心如皎日明志,及尔偕老,愿同尘灰,期许过生死不相背负一类诺言,这才引起女主人公对“白日心”的特别反感,倒不是有意去作翻案文章。事实上,过度的热烈,异常的殷勤,确能炫惑人于一时;然而“花红易衰似郎意”,虚情假态断乎经不住时间考验。曾几何时,这位所“欢”果有他心,遽负初衷。因此女子满怀中道遭弃捐的悲恚,就其原誓之言,反用本意之喻,对“欢”深加呵斥:“你的‘行’径真如矢口亲诺的‘白日心’啊!可惜你并非像那白日形象的光亮高洁,而是像那白日运行的变位无常,早上刚升起东方,黄昏又立刻落向西方。”这个“行”字点扣得妙。
反之,作者以自己恪遵誓盟置于诗的开端,这就先树一个正面形象,起了高度强调和鲜明对照作用:“我可不像你那样反复善变,我‘作’为天顶的北辰星,千年也不会稍稍转换位置的。”通过这一反衬,添增了谴责分量,而使批判的艺术作用发挥得更充分更深刻。
这首小诗以其独特的比喻、大胆的夸张、出奇的想象,特别是多方面的对照,耐人寻味。这对照总的是男女双方爱情,着重是变和不变的关系。日、星皆取象于天文,时间:一昼出一夜现,暗寓阳阴男女;一永久一短暂,千年之于朝暮,相差悬绝。方位:一游移于东西,一恒定在天中,自成妙对。而言辞质朴,语调决绝,从中透露出不可遏抑的孤愤,也充分显示出女主人公未肯任人摆布的倔强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