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潮闻曙响,妒垄有春翚。
岂若云中雁,秋时塞外归。
河长犹可涉,海阔故难飞。
霜多声转急,风疏行屡稀。
园池若可至,不复怯虞机。
这是一首咏物诗,作者借咏雁表现自己在流寓异域中对故国的思念。“伺潮闻曙响,妒垄有春翚。”在首联中,诗人并没有急着去写雁,而是从“伺潮”和“春翚”写起。“伺潮”谓伺潮鸡,在海中山上,每潮水将至,辄鸣相应,若家鸡司晨,所以是“闻曙响。”“翚”:即五彩羽毛的野鸡。《尔雅·释鸟》中写道:“伊洛而南,素质,五彩皆备,成章,曰翚。”“妒垄”一作“柘垄”。“柘”:灌木。翚这种野鸡平时生活、栖息一般都在灌木丛中或田埂里。所以是“妒垄有春翚。”
诗人咏雁为什么要从伺潮鸡和翚写起?联系下联中的“岂若”两字,便可领会诗人的意图。伺潮鸡是“潮水上则鸣”,过着昼起夕伏的安定生活,翚也有自己的小天地,哪里像大雁,到了秋天,要从千万里外,历尽艰辛,才能回到南方。动物都有自己的习性,本来谈不上谁优谁劣。只是当诗人看到来去匆匆的大雁,想到它们没有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不由地便产生了一种怜悯之心。“河长犹可涉,海阔故难飞。”即使是雁这种每年南来北往的飞禽,也会碰到难题:河流虽长,总还可以涉过;但想飞越宽阔的湖泊,却是千难万难。古时常称较大的湖泊为海,故这里的“海”应理解为湖泊。故,毕竟,着此一字,益见诗人心理的沉重。这两句说的还是雁,但已潜伏了诗人的身世感慨。“河”和“海”都是暗指,河流象征回家路上的自然阻碍,湖泊则是指阻隔他回归故乡的人为原因。如果自然界的山川还能跋涉而过的话,那么,人为造成的“湖泊”,则使他只能遥对故乡,望洋兴叹。他的怜雁,也是自怜;最好能像伺潮鸡那样,“潮水上则鸣”,生活安定;或能像翚那样,可以专心致志地营建自己的巢穴。即使不得已为大雁,至少还有个明确的生活变化日程,而自己呢?却只能滞留一方,连雁也不如!
“霜多声转急,风疏行屡稀”,这两句笔法一变,展开了一幅灰暗的画面:深秋季节,浓霜满地,天空中,大雁的行迹越来越少。但还不算,在如此沉重的环境气氛中,又飘荡着大雁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急叫声,更使诗人心烦意乱。大雁也快都飞走了,“那么我呢?”恐怕是比大雁更急切,因为大雁叫声虽急,但一叫即可飞走,而诗人想走却不能走,只能干着急。一个“急”字,把诗人此时此刻这种欲走不能的心情,表现得何等的明白!
既然回乡无望,无可奈何之余,诗人只能退一步想想该怎么在异土保护自己,于是就有了最后一联:“园池若可至,不复怯虞机。”“园池”:有田园之意。《史记·王翦传》中写道;王翦率六十万大军伐楚,秦始皇亲自送到灞上,王翦临行前,请求赐给“美田宅园池”。“虞”指虞人,古代掌山林之官;“机”指弩箭上的发动机关。“园池”和“虞机”在这里都是暗指,前者自然是故乡的代称,后者则是回乡途中可能遭到的麻烦。看来诗人有些害怕了。故乡若真的终可回归,那当然要赶赴回去,那怕归途有千难万险;只怕非但回不去,还在半途中了冷箭,死于非难。据史载,陈、周通好后,陈朝请求放回滞北的南人,但周对王褒、庾信都留而不遣。在此背景下,王褒若执意要回,北周君主赫然一怒,不是徒然自讨苦吃?这最后二句,既流露出诗人的胆怯,同时又使人深深感到那“虞人”——封建统治者随意剥夺人自由的淫威。生活在这种淫威下的战战兢兢的诗人,写下这首战战兢兢的诗,这怎不令人为之同情万分呢?
本诗全用比体,而句句符合诗人的身分,人亦雁,雁亦人,浑然难分,诗人的笔力实令人赞叹不已。“霜多”一联,对仗工稳,意象深远,尤是不可多得的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