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生资制度,被服正有常。
尊卑设次序,事物齐纪纲。
容饰整颜色,磬折执圭璋。
堂上置玄酒,室中盛稻粱。
外厉贞素谈,户内灭芬芳。
放口从衷出,复说道义方。
委曲周旋仪,姿态愁我肠。
阮籍的《咏怀诗》,解者常叹其旨意遥深、难以情测,但这首诗却无论是语言还是旨归,都言近意明。它通过生动的描绘,揭露了“洪生”虚伪的嘴脸,表明了自己对礼法之士厌恶和憎恨的情感。
司马氏在夺取曹魏皇位的过程中,为掩饰其犯上篡权的丑行,虚伪地提倡以礼法治天下;于是,善于钻营的小人,无不把自己打扮成礼法之士。如何曾,就以维护礼法者自居,借“居丧无礼”为名,欲使司马昭放逐阮籍,“无令污染华夏”(《晋书·何曾传》);如钟会,也曾以嵇康“言论放荡,非毁典谟”为口实,鼓动司马昭杀之“以淳风俗”(《晋书·嵇康传》)。这些都是典型的“礼法之士”的伪善嘴脸。但正是这样一些人,却也干出过非毁礼法之事,乃至无君无父。阮籍这首诗,正是对这些“洪生”的形象的揭露。
“洪生资制度”一句是总起全诗。“洪生”本是鸿儒之意,这里是指那些假礼法之士。他们总是标榜自己的行动都是遵礼守法的。“资制度”是凭借、按照礼法制度之意。以下七句就是把他们“资制度”的行为具体化。“被服”句写其穿戴上也遵循礼法规定。“尊卑”二句是说他们平时遵守着尊卑高下的等级次序,处事接物也遵照着礼法纲常。“容饰”二句写他们朝见时也容饰整洁,神色庄重,手执圭璋,行礼有仪。“堂上”二句是写他们在祭祀时的表现。“玄酒”,是古代祭祀时用的水。《荀子·礼论》曰:“飨,尚玄尊(盛清水的酒杯)而用酒醴,先黍稷而饭稻粱。”所以这二句诗是说洪生在祭祀时也按照礼法以玄酒、稻粱作祭品。从以上的八句看,“洪生”似乎是无可指责的,他们的一切行动无不遵礼合制,他们的形象也无不道貌岸然。但这只是诗人的欲抑先扬,欲擒故纵,接下来,诗人笔势一转,以锋利的笔触揭示其内心的丑陋。
“外厉”二句说他们在外高谈礼法,言论纯正,但在家中却不见高尚的言行。“灭”字用在此颇有份量,揭示其在“户内”无一点“芬芳”可言,出语辛辣有力。如果说“外厉”二句是说他们的言行不一,则“放口”二句就进一步揭露了他们即使在语言上也真假不一:当他们随口而言时说的倒是真心话,但随即又假正经起来,口发道德仁义的虚伪高论了。这四句,形象地刻画了“洪生”变幻诡谲的伪善面孔。
最后,“委曲周旋仪”一句总收全文:原来以上所写的“洪生”的一切言行,无不是在矫饰作伪,只是一种“委曲周旋”的假象!“姿态”句是诗人抒发的感慨。不过“愁”字在这里倒并不是为“洪生”发愁,其寄托的感慨是十分深刻的。当时的所谓“礼法”实在是“坐制礼法,束缚下民”,而“礼法之士”也无不“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大人先生传》),由此而弑主篡权,国家丧乱,诗人之愁当是为此!
这首诗在艺术上除上文分析时已说到的外,尚有以下几点:首先,人物描写的多面化。全诗从外貌到内心,从语言到行动,多方面地塑造了“洪生”的形象。其次,运用了对比的手法。前八句从正面描写“洪生”之岸然道貌,接下四句从反面刻画他的虚伪嘴脸,一反一正,形成强烈的反差和对比,极有力地烘托出人物全貌。而且后四句中每两句中又相互对比,具体而微地描绘了人物语言和心理活动,使“洪生”的滑稽模样可笑而又可卑,给人以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