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途驰轩车,长川载轻舟。
性命岂自然?势路有所由。
高名令志惑,重利使心忧。
亲昵怀反侧,骨肉还相仇。
更希毁珠玉,可用登遨游!
魏晋之际,社会道德沦丧,人们汲汲追求的是名利,为此,亲昵反侧,骨肉相仇。这首诗就是揭露世风之薄,表达了诗人欲远游以洁身自好的情怀。
“修途驰轩车,长川载轻舟”二句是说世人不顾辛劳,或驾“轩车”驰骋于“修途”,或乘“轻舟”浮流于“长川”。这里,提到“轩车”、“轻舟”,但不宜呆看,只不过是以极具特色的典型事例为代表象征地写出人们奔波于世途的忙忙碌碌之状,形象鲜明,画面清晰。
“性命”二句紧接第一联,把这种现象从哲学的理性角度进行了分析,认为人们这样汲汲奔波,违反了人的自然本性,其原因,乃是“势路”所由。清人蒋师爚解释这句诗说:“‘势路’有二,曰名曰利,趋之则性命不顾,安知骨肉?”(黄节注引)下二句便分言名和利:“高名令志惑,重利使心忧。”这一联从结构上又回应第一联,回答了人们仆仆舟车、汲汲奔波的原因,无非是为追“高名”逐“重利”。追高名而使人心志迷惑,逐重利而令人心有恓恓惶惶之忧。按照老庄哲学的自然无为观,处世之道也应该无为,无为就不应该奔驰于世途以追名逐利,只有这样才合于自然之道。所以,从构思上看,这二句也仍然紧紧围绕“性命自然”的立论,行文有度,不蔓不枝,不越规矩。
“亲昵”二句是对“高名”二句作进一步的推衍,人们既然不顾自然本性,追名逐利,焉顾得上亲呢与骨肉!这二句是本诗中极富批判现实精神的警策之语,高度概括了封建社会里人心难测,尔虞我诈,亲昵反目,骨肉相残的普遍的社会现实,撕毁了封建礼教所极力宣扬的社会和家庭伦理规范教条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对我们了解封建社会的道德本质有重要的认识意义和批判作用。就当时社会现实来看,这二句也必有所指。我们虽不能知道究竟何指,但当时确有亲昵反侧,骨肉相仇的事实。据史载司马懿两受曹氏托孤之命,魏明帝甚至“忍死以待”,以幼帝曹芳相托,他本人也信誓旦旦,表示效忠曹氏,与曹氏亦堪称“亲昵”,但他父子三人却屡次废弑曹氏孤主,诛杀皇室大臣,这不是“亲昵怀反侧”吗?名士吕巽与吕安是亲兄弟,与嵇康也是朋友,但吕巽却谮吕安、嵇康“不孝”于司马昭,致使吕安、嵇康被杀,这也是“骨肉还相仇”的例子。诗人正是用诗的语言,概括并揭露、批判了这血淋淋的现实,堪称是《咏怀诗》中批判现实的名句!
面对世路如此的残酷和污浊,诗人自己的态度则是“更希毁珠玉,可用登遨游”。黄节《阮步兵咏怀诗注》引陈祚明说:“珠玉之毁,盖言勿顾令名。”则“珠玉”是比喻“令名”(美名)。黄节又说:“‘可用登遨游’,如《毛诗·邶风》毛传所谓‘可以遨游忘忧也’。”那么,这二句是诗人表示自己不愿追求世俗之名,而要超越世表之外,以求身心之无累无忧。
阮籍诗中常有一些批判现实的愤激之语,但又常在诗末尾表示了一种逃避现实的态度。这一方面有作者标榜老庄哲学的思想原因,另一方面也因为政治严酷,作者不敢明白表现自己对现实问题的轩轾。史称礼法之士常欲因其对时事的可否而致之罪,但总因诗人“酣醉”或“至慎”获免。诗中的消极表态当也是诗人的一种“至慎”吧!
这首诗语言慷慨,音节激昂,一气呵成,富于气势,虽然带有消极避世的倾向,但仍然具有刚健有力、悲凉慷慨的“建安风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