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八十二首(其七十一)阮籍》原文|赏析

木槿荣丘墓,煌煌有光色。

白日颓林中,翩翩零路侧。

蟋蟀吟户牖,蟪蛄鸣荆棘。

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

衣裳为谁施?俯仰自收拭。

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

曾国藩说:“此首有冉冉将老,修名不立之感。”这正是这首诗的主旨。人生短暂,古今同忧。但怎样对待这短暂的人生,却各有不同的态度,有人抓紧这短暂时光,穷奢极欲,以增加生命的浓度;有人服食养性,企仙求道,以扩展生命的长度。但真正的达人君子却知道,要让生命过得有意义,唯一的办法是利用这短暂的时光做出一番慷慨的事业,以求荣名之永在。这首诗正是表达了这种情绪。也许有人认为阮籍好老、庄,处世态度多是消极,因而怀疑这种解释。但是我们不要忘记,一个人的情趣并非是固定的,阮籍固然有不少表现消极情绪的诗,但他本来却也是颇有血气的青年,史载其“有济世志”,又“尝登广武,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叹,于是赋《豪杰诗》。”(《晋书》本传)可见其志本不在小,以后的消极乃是时势使然,非其本志。况且《咏怀诗》中也有其三十八(“炎光延万里”)、其三十九(“壮士何慷慨”)这样壮怀激烈的诗篇呢!

诗的开头四句是咏木槿花,也就是《咏怀诗》其五十三中提到的“日夕华”,其花朝而生,见阳而盛,日夕而陨,故称日夕花,意谓其生之短。“木槿”二句是说木槿花开在丘墓之上,煌煌夺目,光色耀人,不知老之将至。“白日”二句写其日夕而落,但意态翩翩,并不因零落路侧而衰。

“蟋蟀”一联分咏蟋蟀和蟪蛄,这都是两种生命短促的昆虫,蟋蟀“初秋生,得寒则鸣”(闻人倓《古诗笺》引《古今注》);而蟪蛄更是“春生者夏死,夏生者秋死”(黄节注引《逍遥游》郭注)。蟋蟀之吟、蟪蛄之鸣都是在其生命穷蹙或行将终结之时,因此,当也可看作是对生命短暂的抗争吧!

“蜉蝣”四句所咏之蜉蝣更是一种生命极为短促的生物。闻人倓《古诗笺》注引《淮南子》说:“蜉蝣不过三日。”但是蜉蝣倒并不以其生为短,反而生活得有姿有采。看它“采采修羽翼”,穿着华美的衣裳,正自得其乐呢。这一句典出《诗》的“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之翼,采采衣服”,是说蜉蝣的羽翼好似美丽的服饰。也许有人会对蜉蝣发出“衣裳为谁施”的疑问,但是我们且看它“俯仰自收拭”的怡然自乐的样子,还有什么疑问呢?“俯仰”句应是指蜉蝣自我修饰羽翼的样子:拭揩羽翼是不少昆虫和鸟类都有的动作。

通过以上的分析,最后一联“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就不难理解了。这二句总收全诗,有百川归海之势。“生命几何时”是就以上的木槿、蟋蟀、蟪蛄、蜉蝣的生命短促而言,“慷慨各努力”则是对它们的行为的概括和总结,它们不都是在与生命抗争而慷慨努力吗?同时这两句也是诗人从对生物界的观察中得出的哲理,也许是对自己“冉冉将老,修名不立”的鞭策和勉励,慷慨中自有激动人心的悲凉。黄节注说:“末二句指上木槿、蜉蝣等不知生命之短。慷慨努力,谓木槿之荣、蟋蟀之吟、蟪蛄之鸣、蜉蝣之修也,非美之之词。”他是把此二句看作反话。认为阮籍的原意只是在感叹:虽然短暂的生命也在努力完成其一生,但这种努力终究还是无效的,无法逃脱其短暂的可悲结局。如此,此诗就应有一种完全相反的解释,全诗立意也就没有积极的光彩了。这虽可为一说,但似为诗人所不取!

全诗语言慷慨,意绪悲凉,有一种激昂向上的生命的力量,真叫人读之不得不枕戈待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