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弹筝人·萧统》原文|赏析

故筝犹可惜,应度几人边。

尘多涩移柱,风燥脆调弦。

还作三洲曲,谁念九重泉。

昭明此诗,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目为“宫体”。一涉“宫体”,人们总不免蹙眉淡置,甚或报以不屑。事实上,作为一时期的一种文学现象,情况相当复杂,应该作实事求是的具体分析,一概视之,难免有失。刘师培曾说:“齐梁以降,虽多侈艳之作,然文词雅懿,文体清峻者,正自弗乏。斯时诗什,盖又由数典而趋琢句,然清丽秀逸,亦自可观。”(《中国中古文学史》)这个观点,正自可取。齐梁诗歌对唐代诗歌的影响似乎比唐前任何时代都更深刻,这是非常明显的。以昭明此诗而言,虽写宫中物事,随手之作,却不琢而工,韵外有致,寄深刻的人生思索于小诗之中,颇耐反复嚼味的。

诗由写筝而切入,继而写人,又写筝,终了还是写人,扪触到人的生命意义。死生之间,总以无边的怅想。起首二句,言筝是旧物,令人倍加爱惜,不知有几个人弹奏过此筝了。眼下筝犹在,如今弹它的却又是一位新人,故筝新人的命意一开始就清楚地揭示出来,凝炼洁净,手笔绝老。度,制曲或按曲谱歌唱,这里是指演奏筝。“几”字《文苑》本作“新”,其实“几”比“新”更耐人寻味。此刻是新人演奏,若干年后怕还会有新人再来演奏,“几”写出了故筝历时之久,更发人遐想。

三四两句,极言筝旧音变,说上面蒙上一层灰尘,调试起来已不灵活了,而且长时间的搁置,干燥得音色已经变脆,要用它来演奏,也只能是勉勉强强的事了。移柱,就是调弦。柱,指琴瑟等乐器上绷弦的枕木。这两句进一步强调故筝之破旧,衬出新人弹奏旧弦之不协调,用心良苦,却又似在不经意之间,惨淡经营然又无迹可求。这大概就是明人陆时雍所说的“齐梁人欲嫩而得老”、“齐梁老而秀实”(《诗镜总论》)吧!

关键还在于最后两句的点染,韵味全出,轻倩之间,夹杂着深沉的叹喟。新人弹的是旧筝,就连曲子也是旧的。“还作”二字,明言曾有人用此筝弹奏过《三洲曲》。如今还是那架筝,仍是《三洲曲》,演奏者却是新人,那末,故人呢?谁还想着那故人呢?从最后一句我们知道,故人已赴泉台,似乎很久很久了。九重,极言深远。《三洲曲》属《西曲歌》,乃是“荆楚西声”。《乐府诗集》卷四十八引《古今乐录》说:“《三洲歌》者,商客数游巴陵三江口往还,因共作此歌,其旧辞云:‘啼将别共来。’”足见此歌亦是离别之歌,凄绝哀婉,自可想见。总之,旧弦——新人——熟调——故人,这就是此诗的构思线索。至于诗中直追生命意义的索解,则是弦外之音了。一首小诗,能有如此丰富的包孕,诚为不易,至于其平朴自然,如风行无迹,愈朴愈厚,愈浅愈深之妙,在藻华侈艳的齐梁风气中,殊为别调,足应引起我们特殊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