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桥望行旅,长亭送故人。
沙飞似军幕,蓬卷若车轮。
边衣苦霜雪,愁貌损风尘。
行路皆兄弟,千里念相亲。
裴氏生卒年代、生平事迹不详,或为王褒仕北周时的同僚。“仪同”官名。按诗意观之,当是裴氏衔命,到北方任职,王褒与之交谊颇深,故相送赠诗以别。
此诗开首二句,以“行旅”与“故人”对举。“河桥望行旅”,当指与裴氏一起站在河流的浮桥上,遥望着两岸来来往往的行人游子。河桥一定较高,河流两岸一定开阔;登高以望远,遂觉一片离别的凄凉、萧索之意。行旅,指旅人,由此过渡到“故人”,亦即裴氏。古代驿路,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以备行者稍事休憩,送者置酒与别。这些都写送别裴氏时的具体情形。依依难舍,相送驿路长亭,又为其瞻望前程,则关切之深自然可见。因此,这两句十字,看看平常,似不经意道出,其实却是经过精心选择安排的。
三、四句,诗人选取北国特有的、富有典型意义的气候物象——飞沙和卷蓬,用颇似电影中平行蒙太奇的特写镜头,将其组接起来。这是写景,是用呼啸飞动着的、铺天盖地而来的、色调极为灰冷的自然景观,衬托出离别的阴郁主题,是篇首二句中点出的惆怅、萧索的情绪的延伸和加剧;但这两句诗又不仅是写景,景物还被用来作为比喻,引起新的联想。由于同一物象被赋予了双重内容,诗意直接从眼前转进到未来,不用一点字面上的过渡,这种勾连手段极其高妙。沙子何以像军幕呢?因为它“飞”动着,连成一片,如同绵绵的军帐;蓬草又同车轮何干?因为它在风中“卷”动,好似车轮在旷野上疾驰。但之所以产生这样的联想,乃是因为诗人关心着友人别后的生活。那么,再进一层说,飞沙、转蓬,又何尝只是比喻?飞沙也象征着军旅生活的多变和不安,转蓬也象征着羁旅者的命运,为外界的力量所支配。诗人“把两种渺不相关的、毫不相似的东西,出人意外地结合在一起”(黑格尔《美学》),同时又把主观的意念与感情,注入于“客观对应物”(英国诗人艾略特《论哈姆雷特》),便使眼前的景物,有了无限涵意,获得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
第五、六句承接上面两句,又展开进一步的想象。“边衣”即战袍,与“愁貌”相对,设想裴氏在自然气候恶劣、生活条件严酷的凄清冷寂的北边的苦况。两句的意思是说:“你身披冰凉的战袍,在雪积冰封的边地将受尽冻寒之苦;你的忧愁寡欢的容颜,将在风霜尘埃里日渐憔悴衰老。”表面上讲边塞军旅生活的寒苦,其实仍是强调诗人对裴氏的关切之殷。虽是主观悬拟之词,但使人读之,仍可感受到其中挹之不尽的深情。
最后两句,诗人的笔锋骤然一转,不但径直收煞到送别的正题上,与开头两句呼应照顾,而且顺势点出新意,向对方袒露了所以伤感不置的深层底蕴。“行路皆兄弟”说的是羁旅客乡的人同病相怜,故最为了解,自当相濡以沫,情如兄弟。诗人既然只是送裴氏戍边,并非自己离开长安,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这是因为王褒本为南朝旧臣,即使宦仕长安,毕竟不能摆脱羁旅之感,而魂系故国。既然他与裴氏友情深挚,那么平时交游中必然不止一次地向对方披露过思国怀乡的拳拳之念。因此,即使用五个字微微点出,对于裴氏也无疑是“破壁而飞”。“千里念相亲”,是说既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再加上挚友情谊,那就让我们在千里之遥相互思念,保持那人世间最珍贵的友情吧!
《送别裴仪同》确实是一首饱含深情、亲切近人的赠别诗。其用语洗尽铅华,朴质而略无矫饰;写景则凝重阔大,苍凉压抑,一派阳刚之气。题材虽不关于故国之念,然而飞沙、卷蓬、风尘、霜雪,触处皆连着郁郁身世,牵着乡关之情,正如明人张溥所说,诗人“外縻周爵,而情寄风土”,创痛不愈,“伤心久矣”!(《王司空集题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