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人美兮赵女佳,其室则迩兮限层崖。
云为车兮风为马,玉在山兮兰在野。
云无期兮风有止,思多端兮谁能理?
本诗《玉台新咏》题作《燕人美篇》,又作《燕人美兮歌》,《乐府诗集》则题为《吴楚歌》。这是一首表现思慕情感的诗。全诗篇幅简短,然而辞简意永,意境优美,有很强的艺术魅力。
全诗仅六句。首两句着重写所思女子的美和诗人与她之间的阻隔,后四句写诗人的追求以及求之不遇的怅惘心绪。“燕人美兮赵女佳”,诗歌开头,诗人先借助古来“燕赵多美女”(《古诗》)之说道出所思女子的美丽,显得既巧妙又富有表现力。“其室则迩兮限层崖”一句,蕴意颇富。它一方面是从侧面描述那位美人的居所环境:山高云绕,层峦迭嶂,居住在如此幽渺境界中的女子,其绰约风姿自可推想,这就在前句“燕赵佳人”的普通取喻之外,为读者进一步提供了其人之高洁绝俗的丰富联想。另一方面,也就是本句的重点是在表现诗人的企慕和那种可望难即的感叹。“其室则迩”语本《诗经》:“其室则迩,其人甚远。”迩,近。这一节是“可望”,“限层崖”是“难即”,可望而不可即,这就为诗人幻想驾云车驭风马去和恋人相会的情节作了必要的铺垫。以上两句,诗人并未正面诉说自己的恋情,但浓郁的情思与热烈的企求已隐涵于言外。
“云为车兮风为马”以下,诗人全力写自己的热烈追求。“云车”、风马”既是诗人的浪漫想象,也是对前句“限层崖”的呼应,因为既然美人所居在“层崖”的那一边,普通车马怎能逾越这高山深壑呢?自然唯有行云飘风才能帮助诗人飞越层崖去与恋人相聚。“玉在山兮兰在野”一句,语涉双关。美玉香兰,古人常用来象征美丽和高洁,在这里,自然是诗人对所思美人的比喻:玉在深山,见其出尘拔俗之质;兰在僻野,标其孤高幽雅之姿。然而山中片玉和僻野茎兰,毕竟不易访求,诗人似乎隐隐预感到与恋人相聚已不可能。云车风马,原是幻想去寻访美人的唯一凭藉,但“云无期兮风有止”,云飘忽不定,无法预期它的到来,风也是时起时息,难指望它有始有终,然则诗人的追求,也终究是力不从心的。云车风马不可恃,美人到底不得见,诗人不由得发出深长的叹息:一番苦心尽付东流,我的思慕是多么深长,可又有谁能明白、能理会呢?“思多端兮谁能理”一句,结束全篇,自我设问,微婉曲折,给读者留下了回味和遐想的余地。
本诗写思慕情感,主要是通过对一种可望而不可即、求之而不可得的境界的描写来实现的。这类境界常见于古诗,如《诗经》中的《蒹葭》和《汉广》两篇。陈启源《毛诗稽古篇》云:“夫说之必求之,然惟可见而不可求,则慕悦益至”,本诗的创作,显然曾受到这样的构思的影响。诗人并未正面直接地表白内心感情,描绘也不事藻饰,然而无限情思,尽在其中。
这首诗采用的是楚歌体形式,每句嵌用“兮”字,自然形成一种略有参差,而大体整齐、和谐的节奏。同时它又是押韵的,“佳”、“崖”为平声韵,“马”、“野”、“止”、“理”为仄声韵。诗人似乎注意到了声韵与整首诗情调和意境的配合,这里,平声韵舒畅昂扬,仄声韵略显短促低沉,形成一种委婉、悠扬而又沉郁的旋律,不仅与赞美、思慕佳人而最终追求不到,无以慰解情怀的内容相吻合,而且与主人公内心的情感律动相合拍。实践总是走在理论之前的。虽说“四声”的提出,是在南朝齐梁时代,但齐梁之前的有些魏晋诗人,做诗用韵已经注意到分辨和安排平仄(本诗就是一个例子),只是未自觉地构成声律格式而已。本诗艺术上还有一大特色,即注意到了转意。六句诗,基本上是一句一转意:美人佳而不可见,玉兰美而无人识,风云疾而不可靠,思情深而无人理。曲折跌宕的结构,配合着诗人起伏不平的情怀,思慕、追求、失落依次进行,有效地避免了短诗易平铺直叙,单调呆板的通病。这样,整首诗在谋篇布局、意象组合、用韵转意、节奏旋律上,都达到了和谐的统一。
最后还要附带说一下,古人写香草美人,常常是有所象征的。或说傅玄写作《吴楚歌》也为寄托其怀才不遇的感慨。傅玄另有《拟〈四愁诗》》诗,与本诗格调大体一致。按张衡《四愁诗序》云:“郁郁不得志,为《四愁诗》,效屈原以美人为君子,以珍宝为仁义。”由此推之,认为《吴楚歌》别有兴寄,不无可能。然而不管选择哪个角度来欣赏这首诗,《吴楚歌》均不失为古代抒写思慕情感的一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