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出塞北,乃在无人乡。举翅万里余,行止自成行。冬节食南稻,春日复北翔。田中有转蓬,随风远飘扬。长与故根绝,万岁不相当。奈何此征夫,安得去四方。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冉冉老将至,何时反故乡。神龙藏深泉,猛兽步高冈。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
曹操的乐府诗,往往慷慨而多气,甚有风骨。他是历史上有作为的人物,故其诗作也大开大阖、舒缓从容,表现出非凡的气度和胸襟。这首诗以沉郁悲凉之笔写征夫思乡之情,也显示了曹诗的这一特色。
诗的首六句采用比兴手法。一开头,诗人略一勾勒,便写出了鸿雁的境遇及其春来冬去的候鸟特征。“塞北”、“无人乡”强调其孤寂寥落,“万里余”则突出路途之遥。鸿雁万里远征,与同类结伴而行,相濡以沫,处于寂寞凄凉的环境中;它们只能服从节令的安排,严冬则南飞而食稻,阳春则北翔而重回,其辛劳困苦不言而喻。“田中有转蓬”四句为第二层次,诗人没有像通常诗歌那样在比兴后立刻引入正题,而是再用一比兴手法,写蓬草随风飘荡,无所归止,当然也永远无法回归故土。“相当”意为与故根相遇。“鸿雁”与“转蓬”这两个艺术形象极不相同,鸿雁有信,依节候岁岁而回;转蓬无节,随轻风飘荡不止。但是,它们本质上是一样的,都不得不转徙千万里之外。诗歌写鸿雁举翅“万里”之外,其空间距离感鲜明突出;转蓬“万岁”不能归于故土,其时间漫长感异常强烈。而两者实是互文见义,路途遥、时间长,都是诗人所特别强调的。
在完成了连续的铺垫以后,诗歌第三层切入正题,仅以寥寥六句写征夫之状,却括尽他们艰险苦难生活的内容:一为出征之遥,远赴万里,镇守四方;二为出征之苦,马不解鞍,甲不离身;三为年岁飞逝,老之将至;四为故乡之思,返还无期,徒作渴念。这几方面有紧密关系,而思乡不得归是其关键。唯其愿望不能实现,其思乡之情也就日益加深。这一层将征夫的深愁苦恨,都在其对现实状况的叙述中宣泄出来。由于前两层中,诗人已经用比兴手法渲染了情绪气氛,故这一层所表现的乡关之思显得极为真切和强烈,虽然没有一个愁、苦之类的主观色彩的词语,但本色之语,却更能收到动人心魄的效果。
“神龙藏深泉”四句为诗歌最后一层,诗人于描写正题后又将笔墨宕开,连用神龙、猛兽、狐狸等数个比喻。神龙藏于深泉,猛兽步于高冈,各有定所,各遂其愿,真令有家归不得的征夫羡慕不已!“狐死归首丘”典出《礼记》:“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首丘,仁也’。”屈原《哀郢》曰:“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动物至死尚且不忘故土,又何况远离家乡的征夫们呢。“故乡安可忘”这极平直的一句话,在全诗的层层衬映,铺垫之下,也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首诗结构甚有特色,开头连用两组比兴,最后又以比兴作结,首尾相互照应。鸿雁、转蓬、神龙、猛兽、狐狸,其表象各不相同,诗人却善于抓取它们有助于表现主题的本质特征来描写,故全诗显得和谐统一、浑然一体。尽管诗歌大部分篇幅是写比兴内容,描写本题的仅寥寥数句,但因其比兴起到了延伸、拓展、发挥、强调主题的作用,所以整首诗仍然给人以含蓄深沉、内蕴丰富之感。比兴手法的反复使用,给诗歌带来了从容舒卷、开阖自如的艺术美感。诗歌写思乡情绪,虽充满悲凉凄切情调,但结处以神龙、猛兽等作比,悲凉中不觉过于柔绵,反而回荡着刚健爽朗之气,这正是曹操诗的特点之一,也是建安文学慷慨悲凉之特色的体现。全诗丝毫不见华丽词句,唯见其朴实之语。钟嵘《诗品》评曹操诗说:“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从这首诗来看,“古直”二字,确是的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