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长秉奇调,弱冠慕前踪。
眷言怀祖武,一篑望成峰。
途艰行易跌,命舛志难逢。
折风落迅羽,流恨满青松。
这是哀伤友人王融早逝的诗。全诗八句,分为两节。前四,叙王融生平。起句“元长秉奇调”,用“奇调”二字总评王融。“调”,用如《三国志》“欲知权略智调”之调,谓才情;“奇调”,即奇特过人的才情。王融有多方面才情,史称“融少而神明警惠,博涉有文才”(《南齐书》本传)。王融的外甥刘孝绰七岁能属文,号神童,融每曰:“天下文章,若无我当归阿士(孝绰小字)”(《南史》),自负如此。永明中,他与沈约、谢朓等同游竟陵王萧子良门下,时号“八友”;并同沈、谢共倡声律说,还计划写一部《知音论》,可惜没能完稿。永明九年(491),所写《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文藻富丽,当世称之,名声扬至北魏。他还写一手好字,所图古今杂体,家藏纸贵。次句“弱冠慕前踪”,是对“奇调”的具体说明。古时男子二十成人,初加冠,称“弱冠”;后常用“弱冠”指代少年之时。很有才情的王融,弱冠时便仰慕前修,希望能干一番事业。王融生在南朝甲族的琅邪王氏,“眷言怀祖武”,回顾祖先的功迹,更使他产生远大的抱负。他的七世祖王导为东晋著名丞相,曾祖王弘仕宋封华容县公、官太保中书监,祖王僧达为中书令,而到了他的父亲王道琰,官止庐陵内史,且未到任已谢世,因此王融“弱年便欲绍兴家业”,“三十内望为公辅”,如生逢承平之世,“使天假之年,而老其才,徐、庾不得专美于后”(《柳亭诗话》卷二十八),不仅文名将大盛,其仕途或许也能如族叔王俭所预言:到四十岁,“名位自然及祖”(《南史》本传)。二十出头,王融很快便由秘书丞迁丹阳丞、中书郎,正当他满怀希望追迹祖武之时,永明十一年(493),武帝萧赜病重。武帝诏竟陵王子良侍医药,王融欲矫诏立子良,诏草已立,而武帝复苏,以朝事委尚书左仆射西昌侯萧鸾(后鸾废郁林王、海陵王自立,是为明帝)。武帝薨,鸾奉太孙(即郁林王)登殿即位。郁林王即位十余日,收融下狱,赐死,融死时年仅二十七岁。“一篑望成峰”,沈约对王融的功亏一篑不无惋惜之意。
后四句抒写哀伤之情。“途艰行易跌,命舛志难逢”,紧承前二句,申述王融功亏一篑、未能踪迹前武的原因在于“途艰”、“命舛”。“命舛”,即命运不顺之意。“命舛”是虚,“途艰”为实。王融有志难逞,根本原因是和当时残酷的政治斗争有关,他拥戴竟陵王萧子良,关键时刻,子良寡断;郁林王即位,王融下狱,子良又不敢救,因此不能不死。沈约由宋入齐,又经历这一事变及以后萧鸾的废郁林王、海陵王自立,萧鸾的大肆杀戮高、武诸子等等变故,对当时的社会现实有较深刻和清醒的认识,因此“途艰”二句多少也包含着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慨。我们知道,王融被害不久,沈约出为东阳·(今浙江金华)太守,就仕途而言,当然很不畅快,其诗则云:“纷吾隔嚣滓,宁假濯衣巾”(《新安江至清浅深见底贻京邑游好》),又因得以避害远祸为幸事。梁代建立后,武帝虽为西邸旧友,但对历仕三朝十余帝的沈约来说仍心有余悸,沈约以至用事十余年,“政之得失,唯唯而已”(《梁书》本传)。“途艰”二字,写出那一时期多少文士的不幸,何止王融一人而已!“折风落迅羽”,“折风”,出《战国策》,黄鹄“飘摇乎高翔”,“折清风而抎(陨)”;《文选》薛综注:“迅羽,鹰也”。喻王融追迹祖武之时,竟遭意外打击致死。王融下狱,郁林王让中丞孔稚珪罗织罪名,融《下狱答辞》愤然而曰:“若事有可征,爱对有在,九死之日,无恨泉壤。”沈约对王融的冤死,极为同情,故结云:“流恨满青松”,诗已尽而意未尽。
这首诗是沈约《怀旧诗九首》的第一首。《怀旧诗》每一首的首句四五两字往往概括出所怀旧友的特质,此诗云“奇调”,移易他字似难状王融的性格才情。这组诗受颜延年《五君咏》的影响。延年借咏魏晋之际的阮籍、嵇康等文士以寄慨,组诗虽然也流露出对当世的愤慨之情,但仍属于咏史诗一类,此诗则咏悼今人,寄托对旧友的哀伤之情,处处在“伤”字上落笔,伤王融的“奇调”,伤王融的功亏一篑及“命舛”,伤“途艰”,伤折风落羽;“流恨满青松”,其人已逝,而伤情不已。伤旧友,而自伤之情亦在其中。诗歌写得诚挚恳切沉痛。沈约长王融二十六岁,王融下世时他已五十多了,但全诗无丝毫以年长者自居的口吻,有的只是友人的深情,无限惋惜伤痛之情。读罢掩卷,使人更能感受到诗人的长者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