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哉苑中游,周览无穷已。百卉吐芳华,崇台邈高跱。林木纷交错,玄池戏鲂鲤。轻丸毙翔禽,纤纶出鳣鲔。坐中发美赞,异气同音轨。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斯会岂不乐,恨无东野子。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
竹林七贤生当魏晋易代之际,世途艰险,故常以隐逸放达之举逃避不测之祸。他们或赋诗弹琴,或垂纶长川,在大自然的芳华与清流中,获得心理上的平静和愉悦。嵇康《酒会诗》即反映诗人和竹林诸贤游览隐逸的生活。
这首诗前半部分描写纵情山水的乐趣。诗篇以“乐哉”二字领起,一开始就直露出诗人置身于大自然中的莫大欢乐。远离了世俗的喧嚣,面对美妙的自然景色,目移神驰。诗人陶醉了!“百卉”四句描写诗人所见美景:各种花卉芳香馥郁,远方高台峙立,林木枝叶交横,深池中鲂鲤嬉戏。以上四句写游览之乐。接下“轻丸”四句写弋钓之乐。“轻丸”二字喻弹丸出手的迅疾。纤纶指钓鱼用的丝绳,鳣鲔泛指鱼类。“毙”和“出”二个动词,写出了弋钓者出手不凡,技艺高超。于是,弋钓者博得了众人的同声赞美。美赞,即赞美弋钓之善。“异气”,指众人。人所禀之气不同,故曰“异气”。“同音轨”即同声之意。刘桢《射鸢诗》描写射术之精曰:“庶士同声赞,君射一何妍。”嵇康诗中这二句与刘桢诗句意思相同。“临川”以下四句写琴酒之乐。在清流绿水之间,他们饮酒歌唱,弹琴作乐,清雅的琴声随风荡漾。竹林七贤都喜酒,其中阮籍、刘伶、阮咸更嗜酒如命。对音乐,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嵇康、阮咸,不仅理论造诣甚高,而且是高超的演奏家。嵇康所弹琴曲《广陵散》,可谓独步当时。“临川”四句,真实地写出了竹林七贤放浪山水、流连琴酒的生活情景。此诗的前半部分,以“乐”字为基本的感情色彩。
“斯会岂不乐”以下六句,诗意有明显转折。内容上由前面的记叙、写景转为抒情,感情色彩由兴高采烈转为幽远深沉。当此游览、酣饮之际,东野子却无法预此欢会,这足以令人憾恨。东野子指阮侃。侃字德如,仕至河内太守,乃嵇康好友。阮侃有次与嵇康别离,嵇作《与阮德如二首》,说“郢人忽已逝,匠石寝不言。”用《庄子》中匠石运斤的典故,把阮德如看作难遇的知己。阮作《答嵇康诗》二首,中有“东野多所患,暂往不久停”二句。于此可知,阮曾往东野。至于他暂往东野的原因,则无法考知。或许是去作官,或许因事须在那边作短期停留。总之,那是个潜伏危机,阮侃不愿长住的地方。“斯会”二句表现的情绪从前面的欢乐转为哀伤。酒中,指饮酒时至中半。幽人即高士,指阮侃。诗人既与阮为神交,所以饮酒之时,思友之情便自然袭上心头。“守故”同守常,意谓坚持隐逸之志。这二句补充前二句,说明了诗人为什么“恨无东野子”的内中原因。原来,东野子是幽人高士,与诗人一样以栖隐为高。两人“谈慰臭如兰,畴昔恨不早”,而现在别易会难,契若金兰的好友天各一方。这当然使诗人遗憾异常了。诗的最后二句是说借琴声寄托思念知己之心。“知己”二字,点明了憾恨东野子不在和对他思念之深的全部原因。此诗后半部分,实际上是通过抒写思友之情,表现诗人隐遁避世的高远情趣。这点,也可以说是全诗的意旨所在。从感情色彩来说,以“憾恨”为基调,和前半部分形成鲜明对比,全诗因而显得层次分明。
从写景而言,此诗和建安时期的游览公宴之作相近。但由于时代不同,本篇的精神风貌已与建安游宴诗大异其趣。诗人虽描写大自然的清丽景物,表现置身于山水之中的乐趣,但更深层的却是抒写诗人的玄虚之趣。先是诗人因自然山水之美的激发,欢愉之情腾涌;尔后,却流露出一阵无可名状的哀伤,从而给整首诗蒙上一层暗淡的思辨色彩。这就是嵇康某些诗歌的一大特色。它清楚地反映出由于魏末的时代环境而引起的诗风转变。
日人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说:“嵇兴高邈,阮旨闲旷。”指出了嵇康和阮籍诗歌特色的不同。由于嵇康崇尚道家的以自然为宗,志气高远,形之于诗,境界清虚脱俗,情趣高邈超拔。这种风格特征,在《酒会诗》一类抒写高蹈遗世、栖隐山林之趣的诗歌中表现尤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