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
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
请为诸君鼓咙胡。
这是东汉桓帝时的童谣。著录它的《后汉书》交代其产生背景云:“元嘉(桓帝年号,151—152)中,凉州诸羌一时俱反,南入蜀汉,东抄三辅(今陕西关中地区),延及并、冀,大为民害。命将出师,每战常负。中国益发甲卒,麦多委弃,但有妇女获刈之也。”
羌族是居住在我国西部的古老的游牧民族,汉朝时仍然处于生产力低下的落后状态中,部落众多,不相统一。东汉时他们与中央王朝的战争颇为频繁,尤其是安帝以来,兵连不解,对于汉王朝造成巨大的威胁。战争主要在西部地区相当今青海东北部、甘肃、宁夏一带进行,有时他们还深入今四川、陕西、山西甚至河北等地。他们“来如风雨,去如绝弦”(《后汉书》),掠夺人民,杀伤官吏。东汉王朝命将出师,但屡遭失败,甚至曾被迫放弃陇西、安定、北地、上郡四郡(约当今甘肃东部至陕西北部、山西西北一带)的大片土地。因此《后汉书》感叹道:“自西戎作逆,未有陵斥上国,若斯其炽也!”东汉王朝消耗的军费开支达数百亿之巨,又抽发大量壮丁投入战场,不但边境居民,就是内地人民也被征发。这首民谣就反映了农村男丁被征调一空、生产遭受破坏的情景:
这正是麦子成熟的时节,是骄阳似火的夏日。小麦青青,大麦已晒得焦枯。农谚说收麦如救火,但是男子都打仗去了,田地里只看见老的少的妇女们在从事收割。妇,指媳妇。姑,古代称丈夫的母亲为姑。“丈人何在”的“丈人”,犹言长老,这是以媳妇的口气而言,指她的公公。公公既被征发,则其子即媳妇的丈夫,不言而喻也在征行之列了。(“丈人”一作“丈夫”,“丈夫”一词古代泛指成年男子。)
“吏买马,君具车”,据《后汉书》说,乃“言调发重及有秩者也”。战争吞噬了无数壮丁,兵员严重短缺,于是不但一般百姓,连下级官吏也被征发了。汉代制度,当兵的须自己置办装备,所以要买马备车。“请为诸君鼓咙胡”,《后汉书》云:“不敢公言,私咽语。”咙胡,即喉咙,喉、胡古音相近。鼓,凸出,鼓起。“鼓咙胡”是形容话梗在喉咙里的样子。不敢公然地大声叫苦,只能压住嗓子,这么低低地唱几句罢了。我们由此感到了当时气氛的压抑。
对人民言论的压抑必然与政治腐败相联系。东汉后期,外戚、宦官集团当权,早已闹得乌烟瘴气。即以对羌战争而言,也处处暴露了东汉王朝的腐朽。首先,羌人之所以连续不断、此起彼伏地反叛,固然与其豪酋的掠夺欲望有关,但更往往是由于汉族地方官吏和豪强的压迫欺凌。甚至汉明帝也曾在诏书中承认,羌人的动乱,乃“咎由太守、官吏妄加残戮”(《后汉书》)。桓帝时皇甫规上言,说他生长边郡,经过长期观察,知羌人反叛之由,与内地“盗贼”一样,乃官逼民反。因此他说与其寻求猛将进行镇压,不如严令地方官清平奉法。事实上,当少数地方将吏尽心抚循、惩治不法时,羌人便相率来归,边境晏然无警。其次,在对付羌族的军事行动中,弊端丛生。向人民搜刮来的大量军费,却“出于平民,回入奸吏”(《后汉书》),落进了贪官污吏的腰包。诸将多克扣军粮以自肥,士兵却饿死沟渠,“白骨相望于野”(同上)。边将、猾吏大发其战争财,因此倒巴不得烽火不息呢。最后,地方将吏的为非作歹,根源乃在于中央王朝的腐败。他们将克扣掊聚的钱财,分出一部分贿赂宦官、权贵,甚至“旋车完封,写之权门”(《后汉书》),供军用的钱币,尚未启封,便送入权贵之家了。将帅如此腆颜谄事宦官,便可得到封赏,反之便被陷害。皇甫规是当时难得的良将,便因拒绝行贿,不但有功不赏,而且被诬陷,受审服役。总之,在东汉后期的对羌战争中,封建王朝的种种丑恶现象充分暴露了出来。“小麦青青”这首童谣的作者,想来对此是有所了解的。他不敢公言,又骨鲠在喉,不能沉默,因此只能作诗“鼓咙胡”了。
我国古代认为从民间谣谚中可以见出政治得失,这首童谣就是被作为历史资料而记载、流传下来的。今天,我们结合其背景材料,仍可从中窥见当时政治黑暗、社会残破、人民痛苦的一个侧面。唐代伟大诗人杜甫曾有《大麦行》云:“大麦干枯小麦黄,妇女行泣夫走藏。东至集壁西梁洋,问谁腰镰胡与羌。”写的是吐蕃侵扰陇蜀、掠取麦子的情况,显然受“小麦青青”的影响。这首简质的童谣之所以受到诗圣的注意,正因其密切联系现实,与杜甫的创作精神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