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宛转入曲房,兼送小苑百花香。
白马金鞍去不返,红妆玉筯下成行。
一个富贵人家,丈夫从军出征,求取功名去了,把个年轻漂亮的小妻子丢在家里,丢在与外面大世界相隔绝的深闺中。冬天过了是春天,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回。小妻子很烦闷,很无聊。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一个女子的青春时光更短暂,活了一世,把最好的时光白白消磨在闺房内,算怎么回事呢?就算丈夫封侯归来,自己也差不多老了,又有什么意思?所以在春暖花开的时刻,她却很悲哀,既想念丈夫,更为自己的命运感伤,于是流下许许多多眼泪来。——这样的故事,不知发生了多少次,这样的诗(习惯叫作“闺怨”),从古老的《诗经》开始,也不知写了多少遍。魏收再来写这样一首诗,又是短小的七言四句,当然翻不出多少新花样。他主要是在语言上下功夫,把这个古老的,然而又天天在重复发生的故事,写得优美动人。
先说节奏。诗中的四句,都是上四下三的句法,并且第一、第三、第四,即押韵的三句,都把动词安放在第五字的位置上,即上四下三的交接处。由于每句中这个单音的动词具有沟通前后两个词组的作用,因而在朗诵或默读时,自然在这里形成一定的停顿,于是把句式的重复给强化了。这种句式上的重复,也就是韵律的重复,造成了一种明快流畅的调子,富于歌谣风味。当然,如果诗很长,都用同样的句式,未免单调,但在四句的小诗里,这样的重复却是恰到好处。读者不妨尝试一下,是否确有一种歌谣的味道?
再看诗中的描述。四季之风,春风大约最讨人喜欢,所以常被诗人赋予多情的性格。这儿的春风也是多情的,它好像知道女主人的寂寞,正轻轻地、温柔委婉地穿过一层层曲折的房廊,向独居的她吹去。为了抚慰女主人,春风还带去了小苑中盛开的各色花儿的香气,让她感受到生活中美好的一面。是啊,春天又来了,万物都欣喜地舒展着、生长着,你怎么还愁眉百结、烦苦万端?小苑、百花、春风、曲房,本来都是很美的,诗人又把自己的温情赋予春风,让它把另外三者联系起来,作似乎是有意志的回转飘飞,整个景象显得更美了。
春的温暖、花的气息,能够令女主人转忧为喜吗?没有。相反,她却是愈加愁苦了。因为她的与春天同样美好年轻生命,随着每一年春风的吹过,正在不断地、无可挽回地消逝。于是她又想起了离别那一日的场景。诗人借助回忆手法,把不同时间中的事件同时呈现在一个画面上:那男子精神俊爽,跨白马、配金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路向前驰去,渐渐消失在天尽头;那女子凭窗伫立,追踪着眼前的幻景,心神恍惚,哀哀戚戚,双泪长流。这场面有些儿伤感,却也是很美的。“白马金鞍”和“红妆”,从修辞手法来说,是借代,分别指男女二人。但诗中的语言,具有直呈性,能够把那些词汇所表示的色泽交互呈现在读者眼前,本身也造成美的感觉。
这诗并无深意。而且,你可以感到,诗人的用心,也并不是要唤起你对女主人的深切的同情,却是让你欣赏一种略带伤感,却又是华丽明快的美。诗中精致的节奏、美丽的场面、漂亮的语言,造成了你同主人公的距离,使你知道:这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并不新鲜的故事,因而你可以放心地体味诗本身的美。
魏收与温子昇、邢劭并称“北地三才”,是北朝著名的诗人。北朝的文学远比不上南朝发达,所以他们的诗以模仿南朝风格居多。这一首也是,但写得很成功,放在南朝名家的作品中,也不会逊色。另外说明一点:《挟瑟歌》是乐府曲调名,另有相近的乐调,叫《挟琴歌》。在有的总集中,把这首诗误记为《挟琴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