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岭春光遍,王城野望通。登临情不极,萧散趣无穷。莺随入户树,花逐下山风。栋里归云白,窗外落晖红。古石何年卧,枯树几春空?淹留惜未及,幽桂在芳丛。
开善寺在南京钟山独龙阜上(今明孝陵处)。它最早建于刘宋元嘉年间,由名僧县摩密多主持建造。梁武帝天监十三年(514)又在此附近重建开善寺,并建宝公塔。(原来的开善寺后来改称为上定林寺)唐代改称宝公院,北宋改称太平兴国寺,明初改名蒋山寺。洪武十四年(1381),朱元璋要在此建明孝陵,遂将蒋山寺、上定林寺等很多寺庵统统东迁合并为今日犹存的灵谷寺。
阴铿是由梁入陈的诗人,梁时曾为湘东王法曹行参军。入陈后始任始兴王录事参军,后因徐陵推荐,陈文帝常召之预宴赋诗,累迁晋陵(今常州)太守,员外散骑常侍。此诗当为入仕陈朝之后所作。诗中描写了开善寺的秀丽风景,表达了诗人的吊古之情和未能归隐山林的一丝惆怅。
钟山在梁时已有大小佛寺七十余座,阴铿游此山时,距梁武帝建开善寺不过几十年。因为钟山梵刹成林,殿宇如云,浮屠耸立,释子成行,钟磬之声不绝于耳;再加上松柏参天,飞瀑云泻,山花烂漫,莺燕鸣啭,到处春光满眼,故使人觉得仿佛到了佛家的极乐世界一般。这就是诗的首句将钟山比作“鹫岭”的原因。“鹫岭”,即古印度的灵鹫山,是释迦牟尼曾讲《法华》等经的地方。钟山又是南京周围的群山之首,高于其它诸山,故登上山峰,俯瞰六朝王城的金陵,可谓视野畅通,一览无余。而“鹫岭”与“王城”对举,下一“通”字,又似乎将佛界与人间完全沟通联贯起来了。故首二句不仅展现了钟山的巍峨雄伟,视象开阔,春光美好,而且还令人冥然对人、佛二界生发出许多联想,可谓起调极工。三四两句所言登山的情意不尽,闲游(萧散)的兴趣无穷,既承首联,包含了那些现实的和想像的情趣;又启下文,引出莺、花、云、晖等具体景物的情趣描写。你看:被春风吹动的屋旁树枝,摇曳着伸进了窗户里面;栖息在枝上的黄莺,也像荡秋千一样,随树枝荡进屋里。盛开的各种花瓣,被风纷纷吹落下山,看上去却像花瓣在追逐春风一般。寺内朱红的画栋雕梁之间,悠然飘绕着从外面天空归来的白色云气;窗外的林壑中,灿然辉映着天边落日的火红余晖。这四句一句一景,捕捉了自然景物瞬间变化的微妙动态,描写得细腻入微,活灵活现。用“莺随”、“花逐”、“云归”等意象,使无知的花鸟云气,仿佛无不毕具人情意态,和诗人的心同时在欢腾雀跃,分享那寺内外的春光情趣。且四句句法两两错综变化:前两句每句各写两种事物(莺与树,花与风),主语在前,谓语则是连动(“随”而“入”,“逐”而“下”),因而构成了一种结伙嬉戏的热闹场景;后两句每句各写一种事物(云、晖)而主语在第四字,仅各用一个动词(归、落)来修饰主语,谓语却是两个形容词,(白与红,色彩分明)因而造成一种悠然舒宕的轻松氛围。四句写景远近交错、里外参差、疏密相间。凡此种种,真可谓“琢句抽思,务极新隽;寻常景物,亦必摇曳出之,务使穷态极妍。”(陈祚明《采菽堂诗选》评阴铿语)
结尾四句,抒发诗人的感慨。“古石”,当指开善寺东岭那块下临峭壁的“定心石”;“枯树”,当因宝志之事而发。宝志为梁朝名僧,相传刘宋元嘉年间生于一株古木鹰巢之中,为朱氏妇收养。至七岁时在钟山出家,深为梁武帝所敬仰。天监十三年卒,梁武帝为了纪念他,在建开善寺的同时特修宝公塔。(见《六朝事迹编类》引《宝公实录》和《高僧传》)诗人触景吊古,睹物怀人,因而自叹自问:这块古老的“定心石”是何年开始卧于此处的呢?莫非造化特为游人着想而天造地设的么?那宝志高僧早已物故,而诞生他的枯树至今犹存,它又孤独地空守了多少个春秋呢?似乎枯树有灵,还在悼念它所孕育的宝公哩!两个问句,使感情由前文的欢快娱悦忽又转变为低回怅惘。末二句由怀人又转入自叹,反用淮南小山《招隐士》中“桂树丛生兮山之幽,……攀援桂枝兮聊淹留……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的句意,为自己未能在这幽谷的芳桂丛中久留(归隐)而深以为憾。这种因游览山林古刹胜景而偶然触动向往林泉隐逸的情怀,固然是一般封建士大夫情理之中的常事,但或许与诗人历仕两朝,因见梁朝遗迹而略生自疚之情也不无关系吧。
此诗声韵谐美。除末二句外,其余十句全都对仗精工严整;每个单句几乎都符合后代律句的平仄,有些句子还完全符合律诗的粘对(如前四句);音韵和谐浏亮,“而无齐梁晦涩之习”(陈祚明评语),实开唐人律诗的先河。诗中尤工于炼句炼意,虽惨淡经营而出之自然,风格清新流丽,而不浮靡卑弱。少陵所谓“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十二首》),良有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