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恋京邑,踯躅躧曾阿。
陵高墀阙近,眺迥风云多。
荆吴阻山岫,江海含澜波。
归飞无羽翼,其如别离何!
齐武帝永明九年(491),随郡王萧子隆去荆州任刺史,谢朓从行。临走前,他登上建康(今江苏南京)西边石头山上的烽火楼。因感于离别而写了这首诗。“烽火楼”,是古代利用白天的烟和夜晚的火光来报警而建造的高楼。
古代交通、通讯条件都很差,因此,古人把离别看得很重、很痛苦,甚至把生离与死别相提并论。谢朓当时已跻身朝廷,并且在建康东首的钟山脚下有着自己的家园。所以他这次离开建康去荆州做萧子隆的文学侍从,心情十分愁苦。
“徘徊恋京邑,踯躅躧曾阿。”“踯躅”,与“徘徊”同义,都是心神不定,行动犹豫而步履迟缓的样子。“躧”,本指鞋子,这里是往上登的意思。“曾阿”,同“层阿”,重重迭迭的山,这里指石头山。开头两句吟后顿觉一种惆怅忧伤的气氛透入心扉,眼前仿佛看到这样一位青年,他满面愁容,步履迟疑地走出京城,向着江边的山上一步一步地往上踏行。他为何“徘徊”,“踯躅”?因为他对“京邑”“恋”念极了。“恋京邑”为一篇中要领。
“陵高墀阙近,眺迥风云多”。“墀”为宫殿台阶,“阙”是宫殿前左右对峙着的一对高建筑物。这里的“墀阙”即指皇宫。皇宫在京邑中,是诗人日常出没之处。建康为东吴、东晋古都,古迹胜景不胜枚举。诗人登上烽火楼,既没有放眼江天山野,一抒久处“墀阙”之怀,也没有凭吊陈迹,发思古之幽情,而是首先回首俯视“墀阙”。他平素身处墀阙,似乎对墀阙看犹未足,而来登此烽火楼作一饱览。按理说,他此日登楼所望“墀阙”,比他平日所见应是远了。但诗人在此却说是“近”了。这乍想似乎违于理,但深思后便觉合乎情。这“近”字实从首句中“恋”字而来,因其“恋京邑”,故视京邑中的一切便反远为“近”了。“近”字凝结着诗人对京邑、墀阙的无限深情。前三句写京邑,“眺迥”句与上句对举,转写荆州。他对京邑是那样的“恋”,对即将赴任的荆州,情感又怎样呢?诗人也以三句作答。“迥”,远方,这当是指荆州。据《南齐书》本传载:谢朓去荆不久,便被同僚王秀之向武帝告密,武帝随令“朓可还都”。据此可知,荆州随王府的人际关系是复杂的。谢朓对此也当早有所料,故“风云多”一语,绝非简单的写景,而实隐含着对此去荆州的畏惧之情。接着两句,隐含此情尤深:
“荆吴阻山岫,江海含澜波。”“荆”,今湖北、湖南一带,因湖北荆山而得名,是诗人赴任之所。“吴”,今江苏、浙江、安徽一带,为建康所在地。荆吴之间,有山有水。山水本是诗人素性爱好玩赏之自然景物,此时却成了他的惆怅忧郁的象征。山是阻隔两地之情的障碍,江水有着险不可测的波澜。诗人此去荆州福祸未卜,一腔心事咏叹无端,移情于景,以寄托其畏惧之思。
“归飞”一句,笔意陡转,神思飞越,由将去而未去荆州的此时,想到去荆州后思归之日,陆地有山岫相阻,水路有澜波惊扰,空中又恨身无羽翼。未去荆州时,已对京邑恋不可舍,去了荆州,遇上人事趄必将更“恋京邑”。“恋京邑”而归不得京邑,其心境之愁苦忧思,亦必十倍于今日。忧思及此,笔锋再一转:“其如别离何?”自我提问道:早知日后愁苦,何必今日离此京邑而去荆州呢?
诗以“恋京邑”提携全篇,明写京邑可恋,暗写荆州可畏。由情及景,以景融情,由今及后,由后复今,妙笔回还往复,互为呼应。诗意含蕴,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