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人生百年如流电,心中坎君不见。我昔初入椒房时,讵减班姬与飞燕。朝踰金梯上凤楼,暮下琼钩息鸾殿。柏台昼夜香,锦帐自飘飏。笙歌《枣下》曲,琵琶《陌上桑》。过蒙恩所赐,馀光曲霑被。既逢阴后不自专,复值程姬有所避。黄河千年始一清,微躯再逢永无议。蛾眉偃月徒自妍,傅粉施朱欲谁为。不如天渊水中鸟,双去双飞长比翅。
《行路难》本为曲调名。《晋书》卷八十三《袁山松传》云:“田歌有《行路难》曲,辞颇疏质。山松好之,乃文其辞句,婉其节制,每因酣醉从歌之,听者莫不流涕。”袁山松《行路难》与羊昙善《唱乐》、桓伊《挽歌》并称为“三绝”,流行于晋宋之间,影响深远。诗人正是利用《行路难》曲调“备言世路艰难,及离别悲伤之意”(《乐府解题》)。拟写一位宫人由深受恩宠、纵恣欢娱,到失去宠爱、哀怜悲苦的坎坷遭遇,并寄以深刻的同情,诗意深婉,韵味浓郁。
诗的开头两句,以百年短促,人生多艰寄慨,直接点明全诗的主旨,把蓄积已久的感情闸门突然打开,一泻而出。“君不见”三字置于篇首,表达了渴望理解的强烈愿望,时光易逝,人生难久,转瞬之间主人公所经历的一切都将过去,都要被埋没,而留下来的只有深沉的感叹,因此篇首即大声疾呼,以唤起人们的同情。“心中坎”句末复置“君不见”三字,进一步强调希望理解其不幸遭遇的迫切心情。可见诗的发端不仅有言简意约、统摄全篇的作用,而且流露出幽怨怅望之情,令人兴叹。
自“我昔初入椒房时”至“复值程姬有所避”句,主要是铺写宫人诉说身受宠爱的经过,包含有三层意思。前四句皆为七言,由回忆初入宫时写起,虽未言及名位、容貌,但与汉代名姬班婕好、赵飞燕相比,也毫不逊色,足可说明其身价百倍,自会得到皇家的宠幸,过着淫靡奢华的宫廷生活。“朝踰金梯上凤楼,暮下琼钩息鸾殿”,诗人只利用起居过程中比较有代表性的物体“金梯”、“凤楼”、“琼钩”、“鸾殿”,加以适当的描绘,立时展现出宫廷建筑及其内部陈设的富丽堂皇,使人很自然的联想到朝朝暮暮生活于其间的人也一定是十分高贵,令人艳羡不已。这种以环境烘托人物的表现手法,充分显示出诗人驾驭语言的能力。
第二层从“柏台昼夜香”至“余光曲沾被”句,写宫人骄侈淫逸的生活。那昼夜溢采流香的柏台和飘忽不定的锦帐,又给神秘莫测的宫廷生活涂上一层华贵的氛围,一会是笙歌《枣下》之曲,以强烈动人的旋律不断引起人们的注意,一会是琵琶弹奏《陌上桑》的古调,那赞颂美女的悠扬乐曲不时回响在画栋雕梁之间。诗人描绘出这幅宫中行乐图后,接着指出眼前所能享用的一切都是深蒙宠爱,君恩所赐,甚至连自己的身影也沾溉着皇家的恩泽,继续沉浸在欢乐幸福的梦乡。
第三层“既逢阴后不自专,复值程姬有所避”二句,述说只有后妃的宽容才有可能得到宠幸的机遇。在封建王朝的宫闱内发生以媚恃宠、互相倾轧的斗争是屡见不鲜的,而历史上宫人之所以能够平步青云,投入君王怀抱,其原因之一往往是后宫贤妃的宽厚大度、仁淑贤惠所致。如汉光武帝之阴皇后,帝本欲崇以尊位,后固辞,以郭氏有子,遂立郭皇后(见《后汉书》卷十)。再如汉宣帝后程姬,程有所避,饰侍者唐儿夜进,因得子发,封长沙王(见《汉书》卷五十三)。诗人正以“既逢阴后”、“复值程姬”为例,说明只有遇到如此机缘,才能宠爱加身,光耀一时。
自“黄河千年始一清”句至篇末,抒写失宠后的悲苦心情。诚如传说所言,黄河千年一清,是那样难以实现的愿望,而像我这样卑微之躯,一朝失宠,也同样不会有接近君王的机会。至此诗意陡转,由恩宠、荣华已极的峰端一下子跌落到无人理睬的境地,诗中虽无声泪俱下的慷慨陈辞,但从平淡的叙述中还是可以感受到郁愤不平之气,使得女主人公的形象更具悲剧色采。
诗的末四句运用夸张的手法描写宫人容颜徒自俏丽的同时,又表现出羡慕鸟儿“双去双飞”的强烈愿望。“蛾眉偃月”,谓眉毛姣美、中庭(额骨)隆起,极富贵相。“傅粉施朱”,则言其面容如要细心打扮,将会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光洁照人的风姿。诗人无须以过多的笔墨,只抓取人物某些细微的特征,加以形象的描述,就把这位女主人公的爱美心理及其无可奈何的情态,十分生动地勾勒出来。也就是说当一切恩宠都失落以后,任何美的形象非但不能带来欢娱,反而会凭添更多的烦闷。既然已经不会有人再来欣赏自己,还有什么兴致再去修饰打扮,只好让美丽华贵的容貌毫无意义地存在下去。因此,与其生活在孤苦清冷的宫中,还不如天边水中之鸟,可以比翼双飞,获取真正的爱情。这说明女主人公在坎坷的命运面前,对周围一切虽然已失掉信心,但仍渴望得到“双去双飞”的自由翱翔,从而反映出被侮辱、被损害的宫人们的痛苦心声,还是很能唤起人们的同情。
全诗充分运用七言句与五言句的转换形式,兼以语句对仗工整和行文错综变化之美,铺写得宠失宠的经过。叙事时曲折起伏,隐含着酸楚动人之笔,抒情时回环往复,透露出激越不平之气。词采密丽,情韵并重,深刻体现出宫体诗在语言、炼句方面的艺术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