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蠡纪三江,庐岳主众阜。
白沙净川路,青松蔚岩首。
此水何时流?此山何时有?
人运互推迁,兹器独长久。
悠悠宇宙中,古今迭先后。
作者一生的游踪已难确考,不过,从他现存为数不多的诗篇中,有好几首是歌咏彭蠡庐山的,可见他对此地的山水胜景有着特殊的感情。
南湖即鄱阳湖,也就是诗中的“彭蠡”,由题目看,此诗是写他在鄱阳湖泛舟所见所感。开首二句是歌咏彭蠡庐山的地理形胜。古人将鄱阳湖以下的长江,分为分江、中江、北江,“纪”是端绪之意。此地景色壮观,如他在《天晴诗》中描写:“青天莹如镜,凝津平如研。落帆修江渚,悠悠极长眄。”“庐岳”指庐山主峰,阜指周围群山。这句说庐岳独秀群峰,统领众山,透露出作者“高山仰止”的崇敬心情。他在《庐山神仙诗序》中曾写道:“寻阳有庐山者,盘基彭蠡之西,其崇标峻极,辰光隔辉,幽涧澄深,积清百仞,若乃绝阻重险,非人迹之所游,窈窕冲深,常含霞而贮气,真可谓神明之区域,列真之苑囿矣。”这两句概写湖山,突出其渟蓄发端,高标独秀之壮美气概。“白沙”二句是承前句对山水作进一步的细致描写,“净”字形容水边“长湖千里清,白沙穷年洁”(《还都帆诗》)的景色,“蔚”字极写山间青松“鲜霞褰林,倾辉映岫”(《庐山神仙诗序》)的特征,以上四句总揽湖山胜景,大笔冲粹,写景如画,流露出作者乐山乐水的愉悦心情。然而,作者意兴并不止于此,他将泛舟揽胜的游兴升华为一种探本溯源的人生玄思:“此水何时流?此山何时有?”两句语辞重叠如同口出,表示作者执着的感想。浩涵如斯而崇峻如彼,此山此水起自何时来自何方?这种失之茫昧的问题自然是得不到满意的解答的。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即山水自然不会因人事代谢而变迁,它们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旷绝终古来世。方之迁流速化的人生社会,诗人发出了深深的感慨:“人运互推迁,兹器独长久。”器,这里指有形质的物体,此代山水。人世之兴衰荣枯迁灭无常,而江山胜景却能长住永固,人生是如此短暂渺小,驾一叶之扁舟,凌方顷之茫然的诗人于此是应该感到悲哀了,但他没有,因为他从以上的玄想感慨中悟出了天人之道:“悠悠宇宙中,古今迭先后。”宇宙绵延无际,人世古今相迭,无数生命的迁流降生与死灭,造就了宇宙人生的历史。放眼乎此,则何哀之有!
作者在诗中所表现的胸襟是廓大的,他没有溺于一己小我之情,而发为悲戚伤逝之吟。在他之前有个叫羊祜的曾登上附近的岘首山,并对同游者叹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悲伤。”(见《晋书》)无独有偶,在诗人身后又数百年,唐代诗人孟浩然也表达过类似的感情写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与诸子登岘首》)此可谓异代神交,惺惺相惜,然而相比之下,湛方生的这首,格调似更高更豁达一些。这多少应归功于他出入老庄的玄学功砥,他曾写过《后斋诗》、《诸人共讲〈老子〉诗》(今存),其中的玄学机趣,与这首诗的意致,当有相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