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燕·王氏》原文|赏析

昔年无偶去,今春犹独归。

故人恩既重,不忍复双飞。

《连理诗》与《孤燕诗》,是南朝梁代卫敬瑜妻王氏的两首作品。诗题是后人所加。生死不渝精诚凝聚之爱情,是这两首诗之同一主题。《南史》卷七四为王氏立有传,记载下王氏之事迹,并著录有这两首诗。录如下:“霸城王整之姊嫁为卫敬瑜妻,年十六而敬瑜亡。父母舅姑咸欲嫁之,誓而不许,乃截耳置盘中为誓,乃止。遂手为亡婿种树数百株,墓前柏树忽成连理。一年许,还复分散。女乃为诗曰(即《连理诗》,略)。所住户有燕巢,常双飞来去,后忽孤飞。女感其偏栖,乃以缕系脚为志。后岁,此燕果复更来,犹带前缕。女复为诗曰(即《孤燕诗》,略)。雍州刺史西昌侯藻嘉其美节,乃起楼于门,题曰‘贞义卫妇之间’。又表于台。”检《梁书》卷二三萧藻传,“藻性谦退,不求闻达,善属文辞”,“天监元年(502),封西昌县侯”,“十一年(512),出为使持节、都督雍梁秦三州竟陵随二郡诸军事……雍州刺史”,次年离任。雍州为梁之侨置州,治所在襄阳(今属湖北)。据此,知王氏之故事,当发生于天监年间襄阳地方。

先说《连理诗》。连理,是指两株树木之枝条连生在一起。

“墓前一株柏,根连复并枝。”首二句看似明白易懂,实则须细心体会。墓即王氏亡夫敬瑜之墓,柏为王氏亲手所植(古人有在亲人墓前种植柏树之风俗)。诗谓“一株柏”者,其实乃是两株柏。否则,一株柏又怎能结连理呢?下句即言两株柏树枝枝相连,结成连理,不仅如此,在作者之心目中,甚至两树深扎于地下之根,亦复已结成连理矣。两株柏树实已化为一株柏树,故作者直云“墓前一株柏”也。而赞叹“根连复并枝”,首先凸出树根之连理,其用心命意,亦可谓深矣。在这位精诚于爱情之女性心魂之中,自己与丈夫之精神生命,固早已结为一体,无异为一个人,两株柏连理结为一株柏,便亦是天地间应有事。故连理“一株柏”,实为夫妇一体之天然象征也。“妾心能感木,颓城何足奇。”颓城,指春秋时杞梁之妻的故事。传说杞梁战死后,杞梁妻“乃就其夫之尸于城下而哭之,内诚感人,道路过者莫不为之挥涕,十日而城为之崩。”(西汉刘向《列女传》卷四。这一故事源于春秋时代,至唐代,才演变成秦朝孟姜女哭长城之传说。)此二句直抒,言我心之精诚所至,能够感动树木,使柏树结成连理,则杞梁妻哀感皇天,城为之堕的故事,又何足为奇。此二句,就其字面语意论,是以为自己之精诚感木,可比精诚堕城之杞梁妻。就其深层意蕴而论,则实是对于历史人物之认同,从文化资源以汲取精神力量。前人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以借评此诗。

再说《孤燕诗》。

“昔年无偶去,今春犹独归。”燕子既失其偶,昔年孤飞而去,今春燕子归来,仍是孤飞无偶。“犹”之一字,特点孤燕今昔始终如一之情,辞情闲婉,而命意至深。此实借喻自己誓不再嫁始终不渝之情。“故人恩既重,不忍复双飞。”故人二字,指孤燕之亡偶,遂将燕子拟人化。作者命笔亲切如此,可见孤燕感动作者之深,亦复见得作者之富于同情心。孤燕只缘不忘“故人”恩爱之深厚,故不忍再结“新人”双飞。此二句一笔双关,既写孤燕,亦写自己,自己只缘不忘亡夫恩爱深厚,才宁可忍耐孤独寂寞,也不愿再嫁呵。回环诵读全诗,天长地久之情,绵绵无尽。

王氏所作这两首诗,皆深于比兴,构思则各有特色。前诗是从比兴引出抒情,从连理树起兴,进而直抒而出精诚感木之情。后诗则全用比兴结体,始终皆写孤燕之情,自己之情感寄托于比兴之中。两诗风格亦各有特点,前诗风骨挺拔,后诗则委婉含蓄。此皆由于两诗意旨之侧重点,有所不同。前诗是正面凸起自己之精诚,后诗则深入呈示此种精诚何以产生之根源。从两诗艺术上的造诣,可见作者才华出众,教养亦甚深厚。

《南史》记载,作者王氏夫亡后,“父母舅姑咸欲嫁之,誓而不许。”这说明王氏是独立自主的,其忠于爱情意志之坚贞,决不从他人而转移。“故人恩既重,不忍复双飞”之诗句,则令人信服地说明,其坚贞意志是从自己内心情感真实生长出来的。人类之爱情,能够始终如一,并提升到精诚凝聚、超越生死之境界,实是美好人性之证明。王氏之行为模式(如“截耳置盘中为誓”),或已不可取,但其精神之价值,仍然极可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