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香郁金屋,吹管凤凰台。
春朝迎雨去,秋夜隔河来。
听歌雲即断,闻琴鹤倒回。
春窗刻凤下,寒壁画花开。
定取流霞气,时添承露杯。
题云“奉和”,似为仕梁时和简文帝萧纲而作;“示内人”,为原诗题目。齐梁之际,君王提倡于前,臣僚响应于后,遂形成一种华艳柔媚的文风,世谓之“宫体”。在这股潮流中,徐陵、庾信并重绮艳,独擅胜场,成为宫体诗的代表作家。这首诗也带有宫体色彩,然于绮丽之中,尚能透露清新的气息。
起首二句写室内情景。在内人的闺房中,香气氤氲,箫声缭绕,一开始便渲染出一种和谐而又宁静的气氛。“郁金”者,香草也,色黄而形似芙蓉。古乐府云:“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从这一旁证中,可以想见此处居室的华贵。“凤凰台”用《列仙传》故事,据云萧史善吹箫,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并为他们构筑了新房——凤凰台。夫妇二人在一起吹箫,借以象征琴瑟和谐的闺帏之乐。二句仅十字,便勾勒了南朝贵族豪华佚乐生活的一个缩影。
“春朝”二句,紧承起首意脉,写房中乐事。语虽清新流丽,然亦有二典。“春朝迎雨去”,即宋玉《高唐赋》所谓“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秋夜隔河来”,即《续齐谐记》所谓“七月七日,织女当渡河”。一句是巫山云雨,一句是七夕佳期,皆暗喻良宵欢会。情趣蕴藏在流丽的语言与隐晦的典实中,只能使读者意会,而不可以言传,可谓含蓄得妙。“听歌”二句与起首第二句相映射,写唱歌与弹琴。据《列子》云:“薛谭学讴于秦青,辞归,青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雲。”又《风俗通义》载,春秋时师旷为晋平公作“清角之音”,引来仙鹤十六只;再奏之,鹤成列;三奏之,则延颈而鸣,展翅而舞。这里用来形容歌声的激越感人,琴音的美妙动听,然而角度却作了很大的调整:即由演唱者、弹奏者改为赏音者,也就是变成了作者自己,从而与“春朝”二句一样,在字面上抹去了用典的痕迹,呈现出浑成自然、和美流转的艺术风貌。
下面“春窗”二句,乃是回应首句,集中笔力刻画居室的某些细部。原来那美丽的窗棂上刻着凌空而下的凤凰图案,素净的墙壁上画有盛开的鲜花。妙在“窗”以“春”修饰,“壁”以“寒”形容。同一居室,既曰春,又曰寒,岂不是相互矛盾?盖窗口向阳,色调偏暖,故曰“春窗”;而墙壁在内,素净而暗,故曰“寒壁”。在这作者特意安排的明暗对比中,更突出了凤之飞动,花之明丽。诗人在炼字琢句上,可谓煞费苦心。
结尾二句,笔触又掉转来写人。诗中的主人公经过尽情极致的欢乐之后,亟需饮料解乏。“流霞气”,原指道家的仙酒,《抱朴子》载项曼都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又《三辅旧事》谓汉武帝建章宫有一铜制的仙人掌承露,能和玉屑饮之。诗中人物听歌弹琴以后,又同饮美酒清露(其实指茶水),至此,诗之节奏,便由热烈欢快,趋于宁静恬适,与起首的基调取得了和谐的一致,于是完成了一曲房中乐。
这首诗的艺术特色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是用典多而巧。全篇十句,竟有八句用典,有的是明用,有的是暗用,虽不能说恰到好处,却也自然得体。由于典故所含的信息量大,所以在较高层次的读者中,会引起丰富的联想;然而缺点也正在这里,由于典故过多,影响了形象的鲜明性,使一般读者感到晦涩难解,产生了“隔”的感觉;第二是全篇讲究对仗。诗中十句,分为五联,对仗十分整齐,类似后来的五律和五言排律。清人刘熙载说:“庾子山《燕歌行》开唐初七古,《乌夜啼》开唐七律,其他体为唐五绝、五律、五排所本者,尤不可胜举。”(《艺概》卷二)对五律、五排来说,对仗是必要的条件,这里已开其端倪;其次是平仄协调,音韵和美,这一点《奉和示内人》也已略具雏形,惟其中尚有犯孤平和失粘之处,因此还不能说是标准的律诗。但它早于唐律一百年,在诗歌发展史上,应具有一定地位;第三,此诗的结构,看似散漫,实际上还是严密的。起首二句笼罩全篇,为人物设置了活动的环境;三、四两句蝉联而来,有一气呵成之势。五、六两句承第二句,七、八两句应第一句,既做到环环相扣,又能够疏落有致,使用典过多所造成的窒息氛围为之缓解,这一经验很值得记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