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牖对芳洲,珠帘新上钩。烧香知夜漏,刻烛验更筹。天禽下北阁,织女入西楼。月皎疑非夜,林疏似更秋。水光悬荡壁,山翠下添流。讵假西园讌,无劳飞盖游。
与太子唱和的诗称为“应令”。就此诗题看,首先是萧统(昭明太子)作了一首《春夜》,然后萧纲和了一首《春夜应令》,而作为萧纲老师兼臣僚的庾肩吾再与萧纲唱和:故诗题为《奉和春夜应令》。庾肩吾是宫体诗的代表人物之一,但他的诗风较为老练,个别句子甚至称得上雄健有力。即使是典型的宫体题材作品,他的写景状物也不过分流于绮艳,没有那么浓厚的脂粉气。这首诗,就是一例。
本诗如题,描写春夜的动人景色。首先假借一位虚拟的女主人公开篇,“春牖对芳洲,珠帘新上钩。”尽管不能游春赏景,但春光是那么的诱人,而她的窗户又正对着芳草萋萋的水间小洲,于是这静处深闺的丽人,也禁不住春色的撩拨,皓腕轻举,将珠帘搭上帘钩,凭牖凝睇——下文无限景致,由此勾起。宫体诗写景好像欣赏画卷,开篇总要挑一个立足点,和唐诗相比,这也许可以算南朝人的技巧还不太成熟吧。不过,这里丽人和春景相互映衬,倒也能增添诗的柔美情致,与全诗的情调并无不协。
“烧香知夜漏,刻烛验更筹。”上二句点“春”,这二句点“夜”,暗透时光的流逝:侍儿燃起炉中檀香,丽人这才从久久凝目中回过神来——漏壶的浮针,告诉她已是夜分了。夜又渐渐深了,随着一阵阵打更的竹签的敲击声,闺房中蜡烛身上刻的印痕,也一节节溶去了。这二句对仗工整,香烛氤氲,仍体现出诗的轻曼格调;“知”、“验”二字,又暗点出丽人深心:漏声滴滴、更声阵阵,渲染出清夜的气氛,遥接下句。这些虽非全诗的重心,但已可见诗人的功力。
“天禽下北阁,织女入西楼。”《唐会要》云:“黄帝九宫经天符星为天禽。这二句说天禽星和织女星在闺房的楼阁上一隐一现,仍是承上二句点出时间推移;同时,又将场面由室内暗渡到室外,逗出下文。
“月皎疑非夜,林疏似更秋。”丽人的目光由星宿流转到月亮,那月色如水,亮如白昼,令人怀疑夜已悄然而去;再看远方,只见林木稀疏,有若秋天不告而至。这两句都堪称佳句,后一句好像与春夜不符,实际上正是诗人的大胆想像。春天本应是草长莺飞、杂花生树,但在夜中,繁花的姹紫嫣红都失去了鲜明的色彩,月光中远远看去,万树桃李只有枝杆可辨,整个林子也变得疏淡了,仿佛又回到了秋天叶落的时节。唐代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有名句:“月照花林皆似霰。”“霰”是小雪珠,此句以冬景写春,与庾肩吾的以秋景写春,正有异曲同工之妙;张若虚写得精细,但庾诗得浑成之致,气象较为阔大。
“水光悬荡壁,山翠下添流。”这二句仍是遥望中所见。月光射到水面,水光又反映到石壁上,那悬在壁上的波光随着水波的起伏而跳荡,夜色朦胧中似是石壁在晃摇。远山上树木葱茏,那翠色似乎要流下山来,使江水更添几分绿意。这二句写春景绮而且奇,甚觉空灵。宫体诗惯于将实体虚化为光影色彩,这里也是用这种手法,把春水、山树,在飞动流荡的虚影中溶为一体,令人生春色无限之感。
于是结句感叹“讵假西园讌,无劳飞盖游”。曹植《公诗》云:“公子敬爱客,终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这里反用其意,说今日的良辰美景,胜似曹丕(即“公子”)的西园之宴。这结句以曹氏兄弟比喻萧统、萧纲,十分贴切,也合符“应令”之体。至于篇首的丽人,到这儿就顾不上了——她本来只是一件道具罢了。
清人沈德潜称赞此诗“写景娟秀”(《古诗源》),实非过当。此诗在宫体作品中,应是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