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庭丽景斜,兰牖轻风度。落日更新妆,开帘对春树。鸣鹂叶中响,戏蝶花间骛。调瑟本要欢,心愁不成趣。良会诚非远,佳期今不遇。欲知幽怨多,春闺深且暮。
从诗题看,这是诗人寄给她丈夫徐悱的一首情诗。徐悱有《对房前桃树咏佳期赠内》,故令娴作《答外诗二首》,此其一,抒发了一个少妇春日里的闺怨。“闺怨”是古典诗词中常见的题材,这类诗大多是由男性诗人代作或拟作的,作为女性直接创作的佳作,向来很少。因而,刘令娴这首诗在诗史上便有其特别的光彩。本诗最大艺术特点是具有鲜明的个性——即在处理情与景,人与物关系上所表现的独特性,非凡性和哲理性。它出色地表现了诗人心中之情和所见之景从相合到相对,最后复归于和谐的对立统一;艺术地展示了少妇赏春、思夫、闺怨这一段情爱的心路。
诗最先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庭院春景:花庭、兰牖、丽景、轻风。这是一个风和日丽、清新幽雅的春日。诗人以闺房兰牖为观赏的出发点,由远而近,由静而动,有视觉,也有感觉。从“轻风度”中,可见出少妇欢悦的心情。明快的景与欢悦的情是融洽和谐的。“斜”字除了巧妙地透露春阳西移的信息之外,还很自然地使诗中景物,人情处于一种运动状态。这是否暗示着景与情将在下面发生变化呢?“落日更新妆,开帘对春树。”春阳还在缓缓西下,少妇却早已换上了晚妆,掀开门帘,伫立玉阶,面对春树,急切地等待着远方夫君的归来。景物随着春光的运动自然有所变化,人物的心情随着服饰的更换也由赏春转到思夫。“春树”,在这里不仅是写实的,而且已成为寄寓思情的载体。少妇殷切的盼望之情,就是从“更新妆”、“对春树”的举止神态中得以自然流露的。后人诗词中借“春树暮云”以写思情的手法,恐怕受到刘令娴此诗的启迪。这两句诗的重心已由前面的写景转移到写人上。但景已开始淡化,情亦“晴”转“少云”。接下来两句,重心又从写人回到写景,但取景角度已从窗口边切换到门帘外:黄鹂巧舌,宛转动听的声音不断从绿叶丛中传出;蝴蝶翩翩,娇小轻盈的体态不时在花间闪现;万物生机盎然,一切赏心悦目,世界多么美好。诗人的心情又“少云”转“晴”,景情融洽。诗人为眼前美景所陶醉,所感染,暂时中断了思念,情不自禁地移瑟拨弦,意欲欢娱心情。故有“调瑟本要欢”之语。但是毕竟心系所爱,愁萦情怀,忘不了外出未归的夫君——伊人何处,何事?以至曲调凝滞而沉重,终不成乐趣。“心愁不成趣”,点明题旨,突出了诗人对丈夫的思念。这两句诗的重心,又从写景回到写人,但景与情,人与物却不再是和谐的了。为什么令人心旷神怡之景,会引发出愁闷难遣之情呢?·当然这与观景时的心理变化有着重要而微妙的关系,但对此,诗人隐而不答,而我们在欣赏时,则必须找回这段失落的信号。其实,在诗人内心感受与身外景观对立的深层次上,存在着这样的一种联系、一种过渡。即诗人在调瑟之时,心中曾产生过这样的幻觉:黄鹂声声,互相应答,呼唤着伴侣返巢栖息;彩蝶翩翩,双双对对,追逐异性,殷勤献爱;而现实中的少妇却独守空闺,孤寂冷清。这种鲜明的反差对诗人自然是一种强烈的刺激。于是,触景生情的结果是情景背反。这段心灵历程,诗人用了省略号,但她却剖析了造成心境相逆的又一原因,不过是从理性出发的:“良会诚非远,佳期今不遇。”看来,诗人已得知夫君归期的音讯:幸福的团聚即将到来。诚然归期在即,但诗人认为,在今天这个良宵佳期里,恩爱夫妇不能相会,这仍是最痛苦的。古人审美观念中,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这四物相合是人生一大快事。尽管现在良辰、美景同在,但诗人因见不到心上人,而激不起审美情趣,成不了赏心乐事。可见诗人重视的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现实,而非尚属虚无的将来。那诗人的愁怨究竟程度如何呢?“欲知幽怨多,春闺深且暮。”在古典诗词中,写女性愁怨的佳构,不计其数。它们常以水,以山,以小舟,以柳絮,以春草比喻之。刘令娴则不同凡响地以“深且暮”的“春闺”喻之。归心中情于眼前景,人物内在情愫和外在景物也因此溶为一体,那缕缕幽怨随之化入深深的春闺,沉沉的暮色中,既照应了开头的景物,又振起全诗,捧出了诗人真挚专注的情爱之心。结句看似平淡寻常,实为奇崛巧妙。它易使人调动相近的生活体验,产生类似与接近联想,“入乎其内,出乎其外,”以象外之象与象外之义来开拓诗的意境,丰富诗的内涵,增强诗的情趣,大有答而未答,不言而言之奇妙。不愧为点睛之句,神来之笔。全诗从景出发,由景生情,情与景接,情随景迁,又与景逆,最后复归于景,情景交融,天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