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
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
丝竹发歌响,假器扬清音。
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
《大子夜歌》是《子夜歌》的变曲,这两首歌辞大约是当时文士写来赞颂《子夜》诸歌的。如果不将诗体局限于七言范围,可以说这两首诗才是最早的论诗绝句。所论的对象虽然直接是《子夜歌》,但六朝民歌之妙亦尽于其中。
郑振铎先生说:“六朝文学的最大光荣者乃是·‘新乐府辞’。……‘新乐府辞’确便是‘儿女情多’里的产物。……确便是‘风花雪月’的结晶。这正是六朝文学所以为‘六朝文学’的最大的特色。这正是六朝文学最足以傲视建安、正始,踢倒两汉文章,且也有殊于盛唐诸诗人的所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而六朝新乐府中最美妙的便数《子夜歌》系列,“歌曲数百种,子夜最可怜”二句便谓《子夜歌》之可爱,直是百里挑一。郑先生接着赞叹道:“人类情思的寄托不一端,而少年儿女们口里所发生的恋歌,却永远是最深挚的情绪的表现。……若百灵鸟的歌啭,晴天无涯,唯闻清唱,像在前,又像在后。若夜溪奔流,在深林红墙里闻之,仿佛是万马嘶鸣,又仿佛是松风在响,时似喧扰,而一引耳静听,便又清音远转。他们轻喟,轻得像金铃子的幽吟,但不是听不见。他们深叹,深重得像饿狮的夜吼,但并不足怖厉……”(同前)这大概是“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的最生动的注脚,是“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的最形象的描述。
南朝民歌是清新顽健、坦率大胆地吐露着青年男女的欢乐、忧伤、情爱的,所以它既是慷慨的,又是天然的。《大子夜歌》的妙义,就在于它的确抓住了民歌最本质的特色,正因为是言为心声(“声势出口心”),故明转、天然、清越、慷慨。其中“慷慨”、“天然”这两个概念,是最能概括民歌神韵的。所以元好问后来在他的《论诗》中赞美《敕勒歌》:“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其语即本《大子夜歌》。可见遗山论诗绝句也不只从杜甫《戏为六绝句》得到启发。此外,《大子夜歌》对《子夜歌》的赞美,还包含对曲调的赞美,准确地说是对声乐的赞美。本来器乐有器乐之妙,声乐有声乐之妙,皆由人掌握,皆能发抒微妙的感情。但诗作者为了赞美清唱的《子夜歌》,采取了“丝不如竹,竹不如肉”那种强此弱彼的说法,贬抑器乐说:“丝竹发歌响,假器扬清音。”目的在于更高地评价声乐:“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而歌辞,正是声乐的有机组成部分。它和曲调,都有“声势出口心”之妙。
就这两首歌本身而言,抒发了作者的艺术直感,丝毫没有假借。其语言明白如话、措语精当、声音响亮,也有“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之妙。可以说是民歌体的现身说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