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雪》小说简介|剧情介绍|鉴赏
吴中佩蘅子著。其人生活于明末清初,身世不详。全书四卷二十四回,题“蘅香草堂编著”;卷首有顾石城及佩蘅子两篇序,可知“蘅香草堂”为佩蘅子又一别号; 且据序文度之,顾石城与佩蘅子亦很可能为同一人。东吴赤绿山房刊本。
作品写苏州才子江潮与佳人吴媛一见倾心,历经坎坷,终成眷属的故事。
全书大体分五部分: 第一回是故事的楔子,以说书人的口吻宣讲男女大防之理,自称“先把庄言垂训诫”。二至七回写江、吴二人相见钟情,雪婆力促秦晋之盟。八至十五回写丘石公、柳婆等欲破好事,反作法自毙。十六至二十二回写吴媛上京遭献家逼亲,以计得免。二十三、二十四回写江潮痴情不改,终谐好事。略谓江潮之父为饱学秀才,四十一岁方得此子,因曾在支硎山向观音祈子,故名之为“观郎”,又名“江潮”。江潮才华出众,十五岁便考中了秀才。受父母嘱托去支硎山还愿。苏州府城内有一谢任知县,姓吴名洲。其女吴媛,又名逸姝,才貌出众。吴洲被京中定远侯献蛟聘为幕府记室,家中只留母女相伴。吴媛花园赏海棠,遇到串门的老妪雪婆。雪婆出示了阁老家李小姐的三首游支硎山诗,并讲述了她的不幸。原来李小姐迫于君命嫁给献蛟之子,闻听其人粗莽怕人,忧伤成疾,将不久于人世。吴媛怜之,为其和韵三首。在雪婆怂恿下,也准备去支硎山一游。在路上,因避醉汉吴、江二轿相撞。二人相互扶持,彼此钟情。雪婆乘机撮合,使二人交换了所佩饰物。江潮又伴吴媛进香,结为兄妹,赠诗而别。别后,二人相思甚苦,幸赖雪婆从中传递消息。在江潮恳请下,雪婆出面作媒。江母应允后,吴母亦动心,但提出须待吴洲归来决定。
江潮本有一班学友,闻其有恙,约定共凑分金邀游散闷。其中有名丘石公者,贪啬无赖,每自充分头从中取利。岂料江潮无意冶游,婉言谢绝,丘失望之余,与江潮暗结嫌隙。
吴洲又奉命赴边,来信告知,且提及京师显贵议亲者颇多。吴媛、江潮大惊之余,互易信物,誓同生死。适逢吴母寄书上京,雪婆遂将其中关于江潮求婚 “未便擅允”私改为 “已便擅允”。
吴媛乳母柳婆见雪婆得小姐赏赐而气闷得疾。其女弄儿与丘石公系叔嫂姘居。母女设计灌醉雪婆并推落池中。丘石公得知后更生毒谋,设下酗酒宿娼的圈套,且乘机诈骗江潮银两。不料江潮用情甚专,坐怀不乱,又得义侠之友沈文全相助,使丘一无所逞。丘石公恼羞成怒,从柳婆口中得知支硎山烧香事,遂臆断吴与江有奸情,以为有隙可乘,便托名江潮写了一封猥亵书信投送吴府,企图骗得回书进行陷害。吴媛冰雪聪明,一眼识破诡计,嘱雪婆严责丘石公,迫其除下衣冠,写出供状。吴媛又虑丘、柳另生枝节,命雪婆连夜通报江潮。江潮正为多日不见雪婆忧虑,知情后越发耽心,只好向沈文全求助。沈有胆有识,设法了解丘之动向,然后针锋相对地设下埋伏,准备痛打之。不想恶人自有恶人磨,丘已被另一仇人下毒害得半死,沈乘机饮以瘖药,彻底击垮了这个恶棍。
吴洲升任督府护军,差人接眷属进京。雪婆设计,使江潮扮作少女,冒充雪婆甥女领入吴府。夫人不察,反留其与小姐同宿。二人互诉衷肠,海誓山盟。天晓,夫人醒悟,然悔之无及,只得携女并雪婆等起程。
献蛟之子献赫腾雄健硕大,淫暴无度。李小姐愁恨无穷,终日参禅,彻悟后尽焚平日诗稿,在赫迎娶之时溘然坐化。
吴媛入京,媒妁盈门。其父母欲应许尚书之子令狐某。雪婆、吴媛以死相争,方得辞却。不料献家又来提亲。吴洲回绝后,献蛟恃宠又求下圣旨强迫之。吴洲乃强项之人,上疏抗争。天子谅情,将己女金乡公主嫁给了赫腾。吴洲为免再生事端,派雪婆率众回苏州迎接江潮到京成婚。江潮与雪婆行至京郊,忽逢兵变。雪婆入城打探消息,江潮被乱军阻在城外,无奈回转苏州。
献氏父子奉旨率兵御敌,赫腾借机围了吴宅,欲强抢吴媛。吴媛早萌拼死全贞之心,预留遗诗。此时暂藏地窖,以观事变。雪婆临时生计,哄丫环扮成小姐。献赫腾不察拖去,未及成婚便上阵交锋。他原是有勇无谋之辈,中伏身亡。献蛟亦死于军中。丫环被某参军收留,散播流言云“小姐已自刎”。江潮闻战事结束,赶来京城,听此消息痛不欲生,特到营址招魂祭奠。大恸之下,几不欲生。幸巧遇雪婆,方知因果。
吴媛致书江潮,勉其参加科考,誓不嫁白衣之婿。江潮为其激励,刻苦攻读,连战皆捷,中了探花。天子欲招为驸马,江潮坚辞,终于感动天子,钦赐御前鼓乐回乡娶亲。回乡后得知丘石公、弄儿等俱遭恶报,沈文全则亦得功名。江、吴成亲后,深感雪婆之恩,欲以母礼事之。雪婆无意富贵,将二人过去所赐一并奉还,欲飘然别去,但被江、雪苦苦留住,共享安乐。
做为白话才子佳人小说的早期作品,《吴江雪》的情节设计颇见匠心。为了彰扬江、吴二人的深情,作者在他们成就好事的路上设置了一连串的障碍,每每事出意外,波涛迭起,而作者写来井然有序,入情入理。尤可称道的是,他别出心裁地设置了丘石生与献赫腾两个反面角色,行文中既将其分置于前后,又使脉络稍有纠缠,用伏笔、照映之法结成一体。这样处理,情节变化复杂,节奏加快,避免一正一反相对峙的单调结构。人们往往指责才子佳人小说“千部共出一套”,诚然,整体观之,情节结构的模式化——一见钟情,郎才女貌,小人作祟,奸谋落空,才子高中,奉旨完婚确是这类作品的一个致命伤。但这个指责对《吴江雪》却不适用。因为它是模式的创造者,而非趋从者。换言之,这部作品的情节结构成为大量后起之作效仿的榜样,其筚路篮缕之功反当于小说史上大书一笔。
有的研究者把才子佳人小说按其主旨分为两类,一类鼓吹“有情人终成眷属”,另一类则维护名教,骨子里反对才子佳人式的恋爱,而把《吴江雪》置于后一类中。其理由主要是作品第一回有“庄言垂训诫”的自白。这其实是一个大误会。如上所述,《吴江雪》贯穿全书的是对吴、江二人自由恋爱的讴歌赞颂。作者在描写他们大胆、主动追求婚姻幸福,历经困厄痴心不改,机智、坚决地同恶势力抗争等种种行为时,始终是抱着同情、欣赏的态度。连历来充当丑角的媒婆,由于在这部作品中充任才子佳人的“红娘”,也被转为侠肝义胆的正面形象,且专门赋诗赞之:“氤氲殿畔有良柯,惜玉怜珠计甚多。世人有情宜感念,家家应祀雪媒婆。”至于卷首“训诫”云云,实为当时常见的障眼法、官样文章。连《肉蒲团》那样的作品,开篇也讲旨在警醒世人云云,岂可当真哉!
不过,从小说艺术的角度看,《吴江雪》的主要价值还是在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尤其是雪婆。对雪婆的形象,郑振铎先生以 “侠义可风”概括之。一个媒婆,当此四字评语,其不同寻常处当可想象。
雪婆形象的突出特色是她的侠气。故事刚刚展开时,她的言行尚与寻常撮合山的媒婆相差不多。随着江、吴之恋陷入困境,雪婆急人危难、敢作敢当的品格便逐渐显露出来。如看到吴母迟疑不决,而吴父又可能在京城同显贵议亲时,便劝吴母改动家书。吴母不肯,她先是“扯了夫人的手去改”,继而“情极了,跪了下去,叩头不已”。吴母被缠无奈,便骗她已改过了。她佯作相信,乘其不备,暗地擅自改为“已便擅允江郎”。又如得知丘石公奸谋后,即劝慰吴媛,表示 “拼我雪婆的老性命,撞死在贼人身上,以报小姐并相公知遇之恩。我辛丑生的,年周花甲,也死得勾了。人生总则一死,为了知己而死,也得个扬名后世。老身之意已决,小姐不要忧他。”斩截之言真可谓掷地有声。当吴媛父母议定许婚于令狐家时,作品写道:
正在那里细商量,雪婆走近前去,大言说道:“夫人,你好差也!”夫人与吴老,大家失惊道:“这是怎么说?”雪婆道:“老爷与夫人止生得一位小姐,为何要嫁两家?前日夫人亲口许下苏州柏梁桥江潮为妻,他两个已会过了面,如今又要他改嫁令狐。我雪婆就死也不足惜,只恐你家小姐贞洁,不更二夫,那时节,玉碎花残,你自悔之晚矣!”说罢,直号哭到小姐房中去了。吴老夫妻,气得目定口呆。
寥寥几笔,把这个人物的热血、侠气、真情写得活灵活现。套用评书艺术的行话,雪婆这一形象是作品的“书胆”所在。每到她出场时,作者分外笔下有神,读者亦为之神清气爽。
细心的读者或许会觉察,雪婆身上有《西厢记》中红娘的影子。除了年龄、身份不同,二者在故事中的“使命”、爽朗义侠的性格基调等皆相类。甚至某些具体情节也颇近似,如雪婆带江潮情书给吴媛后,恐吴扭捏作态,便主动要去夫人处出首; 事态紧危,挺身而出,义责夫人等,都可以在 《西厢记》关于红娘的描写中觅得似曾相识处。作者受红娘启发而塑造出雪婆当无可疑。但雪婆就是雪婆,作者赋予她完全独立的艺术品格。这同样是毋庸置疑的。
雪婆的形象之所以生动感人,乃因为她并非“义侠”的简单化身,相反是一个性格比较复杂的老媒婆。作者对她身份特征把握得相当准确,如伶牙俐齿、随机应变、惯斛风情等。同时,又把这些特征同其“义侠”的性格基调揉合到一起,于是便产生了独特的形象。如丘石公到吴府诈投伪书,雪婆先是高度警觉,继而被丘假惺惺表演打动,“终是女流之辈,也不觉掉下泪来”,后经小姐提醒,“大悟,通身流汗”,便演出了 “坐衙审丘” 的精彩一幕,凭着口才、机敏、老练,把个丘石公治得服服贴贴。这一节书既写了洞察世故的媒婆老辣手段,又写出热血人多情易感的另一面,而这两点皆是通过其维护知己、申张正义的行为表现出来,故只能是“这一个”雪婆的笔墨。与红娘比较,显然各臻妙境,其味迥异了。
另外,作者还注意从细节描写表现雪婆的身份特征。如开始接触江潮时,每次必先索银两,有时几近于贪; 到吴家则馋嘴贪酒,甚至耍酒疯。不过,作者的分寸感把握得很好,这些细节只让人觉得真实、可信,甚至使雪婆更可亲、可爱。如在吴府吃酒:
雪婆开怀畅饮,夫人命非雾取大犀杯斟与婆子,婆子连饮三四觥,竟烂醉了。向夫人道:“夫人,你就是我的重生父母了,我如今借花献佛,就是夫人的酒,敬夫人一杯”。自去斟了一大觥,福了十数福,敬与夫人。夫人道: “我是不会吃的,不消你劝。”雪婆道: “夫人不喜饮寂寞酒,老身幼时学得几支曲儿,如今还记得在此,待我唱来,与夫人侑酒。”……身体俍僵,声音还好。三杯落肚,老兴颇高。走出座位来,一头舞,一头唱,真是可笑。……雪婆唱时,这些丫环、妇人,个个笑得嘴歪。那婆子一口气唱了 《皂罗袍》,一交跌在地上,口里喃喃的要到小姐房中去。众丫环就扶他进去。拖的拖,拽的拽,扛进了小姐外房藤榻上睡了。
纵情任性、外俗内秀,写一老妪而至此,真令人惊叹,亦令人爱煞。中国小说中,怕只有《红楼》之刘姥姥可与比肩。不过,熟悉《红楼梦》的读者定会发现,脍炙人口的 “刘姥姥二进大观园”实脱胎于上面这段文字。
雪婆之外,《吴江雪》中其他人物也颇有妙笔。如吴媛的聪明、江潮的痴情,都给读者留下较深印象。而反面角色丘石公尤有刻划独到之处。丘石公是“篾片、歪秀才+清客、帮闲”的形象,特点即在于这两面并存。当他与有财有势的同学们在一起时,纯是帮闲嘴脸,一心一意 “蹭”酒吃、骗点小钱财; 而他在弱者面前,又奸诈凶狠,带着三分泼皮无赖气。作者身为下层文士,周围自有此类人物,拈入作品,写来便分外细致。如写丘石公收敛分金时,偷空儿藏起一块碎银,再“故意手忙脚乱的把银子都泼在地下”,称时少了三钱,却汗颜强辩:“难道学生手热,拿得一拿就少了三钱不成。”又如费尽心机骗江潮银子,而碰到尚书之子沈文全就马上收敛起来,都是很传神的描写。
另外,作者安排了李小姐这个人物,作为吴媛命运的反而衬托,用墨不多,却突出了全书歌颂婚姻自主的题旨。而写来虚笔多于实笔,与吴媛相映衬,虚实相生,亦属匠心别具的手笔。至于作品间有简单、粗疏之处,则当以 “开创之作,难于求全”而谅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