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梨》小说简介|剧情介绍|鉴赏

《玉娇梨》小说简介|剧情介绍|鉴赏

此书署“荑秋散人编次”,作者真实姓名和生平不祥。有人认为此书与 《平山冷燕》 同为天花藏主人所作,有待进一步深考。全书二十回,为明末才子佳人小说。有清初刊本、清初写刻本、本衙藏板本、康熙间刊本、合刻丛书本等。



书叙明朝正统年间,金陵人白玄,官至太常正卿,归隐风光秀美的锦石村。其独女白红玉,姿色非常,性情聪慧,针黹过人,知书能文,尤长于诗词。景泰登极,白玄复职,携女进京,欲择佳婿。一日白玄跟妻舅吴珪(官翰林)、同年苏渊 (官御史) 正在赏菊吟诗,御史杨廷诏来访,托苏渊说人情,弄得大家很不高兴,规定不许谈论朝政,违者罚酒。杨廷诏逼白玄做诗,白玄不肯做,被灌醉睡在床上。红玉怕闹出事来,暗中代父作《赏菊》诗,为大家所激赏。白玄说明底细,杨廷诏事后便请人为其子杨芳说媒。经过考察,白玄发现杨芳不学无术,未允婚事。

杨廷诏怀恨在心,故意荐白玄去虏廷候问上皇。临行,白玄将红玉托附吴珪,为其择婿,并父女相称。白玄走后,杨廷诏仍欲逼迫苏渊等硬做煤人。恰好湖广巡按有缺,苏渊便讨了此差,急急赴任去了。吴珪为防不测,告了假,暗带红玉,回到金陵,改名无娇,与其女无艳嫡亲姊妹相称。

后吴珪在灵谷寺赏梅,读到苏友白题在粉壁上的咏梅诗,大为赞赏,访得其人,又是灵秀少年,便托张媒婆去说亲。原来苏友白是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的后代,苏渊的侄子。苏友白怕被人愚弄,必欲亲见无娇方能允婚。便私下里到吴珪后花园来窥探,结果错把无艳当无娇,便坚决拒绝。吴珪再次挽人做媒,苏友白仍坚辞不允,触怒吴珪,便写信给宗师,将苏友白黜退除名。

白玄出使回朝复命,授工部侍郎,告病假还乡,接红玉回锦石村。

时苏渊巡按湖广回来,进京复命,船至江口,派人送信给侄子苏友白,要他赶到江口,一起进京。苏友白骑马赴江口去会叔父,途中碰到一个人拦路硬要他的珊瑚马鞭,说是他的妻子丢失了,“赛神师”帮他起课,凭这条马鞭就能找到他妻子。苏友白就把马鞭给了他,但要他去折一根杨柳枝条来代鞭。那人爬到破庙旁一棵柳树上去折柳条,竟然看到破庙中有三个男子正在企图强奸他妻子。他急忙撞开庙门,救出妻子,那三个男人翻墙逃走。他便将珊瑚鞭还给了苏友白。“赛神仙”起课竟如此灵验,引发了苏友白去寻找他以问婚事的念头。苏渊在江口等侄儿,左等右等,老是不来,又派人找了几天,毫无踪影,只得开船离去。

苏友白错过宿头,借宿在观音寺,寺僧偶然说起此寺香火之主白侍郎之小姐才貌超人,使得苏友白十分羡慕。后在村中碰上张轨如、王文卿二人正在绞尽脑汗和白红玉招婿的《新柳诗》,苏便做了两首,并约定第二天同去见白小姐。谁知送诗给白府时,张轨如有意将他的蹩脚诗和苏友白的佳作调了包,但字迹太劣,引起白红玉的怀疑,要父亲当面考他。白玄再要他做一首《新柳诗》,张便把苏所作另一首《新柳诗》抄上,混过了一关。红玉丫环告诉小姐张轨如相貌极丑陋,白玄看到女儿对此婚事不太乐意,便先叫张来当西宾,以便进一步考核。张预先知道白玄要他做《红梨花曲》,又叫苏友白代笔。但红玉在后花园窥见苏长得非常风流俊美,责怪丫环骗她,终于弄清了真相。经过《送鸿》《迎燕》二诗的考核,白红玉与苏友白私订终身,为了防止张轨如的陷害,要苏暂离锦石村进京赶考,并托其母舅吴珪前来说媒。

苏友白因前拒绝过吴珪将无娇许他的婚事,感到左右为难,准备去找“赛神仙”起课。途遇苏有德。苏有德告诉他吴珪良心发现,又跟苏友白的宗师去说,恢复了苏友白的青衿。苏友白大喜失态,泄露了他与红玉的秘密。苏有德一方面怂恿苏友白进京,一方面到金陵吴珪处假说为其弟友白做煤,骗得吴珪写给白玄的亲笔信,冒名顶替前去白府招亲。白玄设宴招待苏有德,叫张轨如作陪,两人互相讽刺,令白玄更加生疑,要二人当场做出“今夕何夕”之诗,一装腹痛,一假呕吐,备极丑态。后白玄审讯门子,并查学案,知两人都是冒充苏友白的,至此真相大白。

苏友白进京住店,拾到一百二十两银子,等失主还了银再赶路,天黑遭到抢劫,失去马匹行李。后经人介绍,为一乡宦做贺按台诗四首,主人心喜,送与盘缠行李。苏友白又在游园时巧遇美少年卢梦梨,梦梨以妹之终身相托,愿作小星。原来她是白玄之外甥女,女扮男妆,亲自私托终身的。

苏友白赶路进京,途遇其叔苏渊,因无子嗣,遂过继与他,改为父子相称。进京秋试,苏友白高中第二名经魁; 第二年春闱,又高中第十三名进士; 及至殿试,又中二甲第一,选为浙江杭州府推官。吴珪此时进京,苏友白前去拜见,方尽知前情。

苏友白回河南祭祖,枉道山东,欲会卢梦梨,谁知卢全家已避仇远走,只得先去河南祭祖。原来卢梦梨挈家投奔舅父白玄而来,表姐妹相逢,诗才又相匹敌,甚为相得。二人谈起婚事,愿效娥皇、女英,同事一舜。

苏友白河南祭祖后,到金陵来拜白玄,谁知他已去杭州西湖游览,于是苏友白也追往杭州去上任。原来他的上司巡抚就是杨廷诏,硬要将女儿许给苏友白,便托张轨如作煤。张为了巴结杨,便谎说白红玉已死,强为做媒。苏友白坚决不肯,杨廷诏处处刁难,苏便挂冠而去。

苏友白在路上遇到“赛神仙”,起了两课,“赛神仙”说他婚姻、功名俱佳,并指示他游览方向。苏友白化名柳秀才,在禹穴与化名皇甫员外的白玄巧遇。白玄爱他才貌,亲口许下一女一甥的婚事。苏友白奉旨改授翰林,张轨如闻讯登门陪罪,苏托他带一封辞婚书给皇甫员外。白玄回家说起已将女、甥许给柳秀才,二女极为不快。此时恰好张轨如所带之书送到。苏有德又将错投之卢梦梨亲笔信交给苏友白。于是,前嫌尽释。最后终于弄清,皇甫员外便是白玄,柳秀才便是苏友白。苏友白同日与二美成亲,春风得意,真不减于登科云。

此书作者的婚姻观念比较进步,强调以才、貌、情三者统一为择偶的条件,并企图以此来统帅和结撰作品。如第一回的开场诗写道:



六经原本在人心,笑骂皆文仔细寻。

天地戏场观莫矮,古今聚讼眼须深。

诗存郑卫非无意,乱著春秋岂是淫。

更有子云千载后,生生死死谢知音。



作者抬出六经来比拟自己的写情之作,可见他对这类题材的重视; 作者认为人生天地间不过是在演戏,对于表现男女情爱之戏古今虽聚讼纷纭,我们却必须独具只眼;《诗经》中保存了那么多反映男女情爱的郑、卫两国民歌,决非编者 (相传为儒家圣人孔子) 无意为之; 古往今来的作者编著了那么多反映男女婚姻情爱的小说难道都能归之为淫乱?作者设想,他会象杨雄写作他的学术著作那样,千载之后会有无数的知音读者感谢他创作出这种天地间至情的作品来的。

但是在作品的实际描写中,仍然只着重写才、貌,而情的描写极少。作品中有些地方,如白红玉第一次窥见苏友白后,白红玉拿到苏友白所作《送鸿》和《归燕》诗后,卢梦梨男妆初会苏友白后,以及红玉与梦梨这对表姐妹月下谈论自己终身大事时,本来都可通过心理描写充分表现这两位深闺小姐对于苏友白的爱恋之情。可是作者都仅仅写成两位才女对于这位才子诗才的倾倒。

再从苏友白这方面来说,也是如此。尽管苏友白再三强调“即有才有色,而与我苏友白无一段脉脉相关之情,亦算不得我苏友白的佳人”,而实际上作者所着力描写和宣扬的仍然是美色和诗才而不是恋情。苏友白第一次坚决辞婚的原因即在于对方不美。当张媒婆来做媒时,他就疑心“只怕这小姐未必甚美”;后来他躲在后花园外偷看,错把吴珪之女无艳当成白红玉,便“情兴索然”,甚至宁可秀才不当也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中国古代向来以能娶貌丑而有才德的女子为美德,无艳尚不是一个丑陋不堪、矫揉做作的贵族女子,她“意态端庄”,“面庞平正”,苏友白连这样的女子都看不上眼,真有点“好色甚于多情”了。再说苏友白跟卢梦梨的一见倾心,更在于双方貌美。苏友白看到卢梦梨 “生得唇红齿白,目秀眉清,就和娇女一般”时,“又惊又喜”; 卢梦梨看到苏友白的美貌时,竟自惭形秽,从而一见定情,便私托终身。这只能是“色香援引”,还不是 “儿女相怜” ( 《合刻天花藏才子书序》)。

而作者对于男女主人公才貌的描写,则是竭尽全力的。不仅在篇幅上所占比重很大,而且在艺术上也颇有一些可取之处。

首先,作者以白红玉和苏友白的诗才为核心,设计了一个曲折多变的、颇能引人入胜的婚姻故事。由于白红玉诗才出众,出手敏捷,代父所作《赏菊诗》“字字清新俊逸,饶有别致,似不食烟火者”,引发出杨廷诏硬要为子求婚的情节。求婚不成,便设谋陷害,让白玄远使虏廷,便引出白玄托女于吴珪,吴珪将她改名为无娇,并因苏友白题壁诗卓异而向苏友白说媒,苏看错了人,坚决辞婚,被革去秀才等情节。从而又引发出苏友白巧遇张轨如、王文卿,写作《新柳诗》,张又调诗去招亲,终于被识破,白红玉因苏友白诗才卓异,便与他私订终身等情节。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友白在进京途中碰上苏有德,苏有德冒名顶替,前去骗婚,又终于因做诗不成而露馅。后苏友白殿试高中,来寻白玄提亲,偏偏白玄又去杭州西湖游览。好不容易两人在禹穴终于相逢,并且“或是分题做诗,或是看花品水,二人情投意合,日夕不离”,白玄终因苏友白才高学博,人物风流,决定将一女一甥许配给他。但当时二人俱用化名,苏友白认白玄为皇甫员外,白玄认苏友白为柳秀才,这戏剧性场面亦颇具吸引力。最后方历尽曲折,真相大白,以大团圆收场。整个故事虽不免有以误会、巧合等纯粹偶然因素为接榫的人工痕迹,但在关键处都离不开对于诗才的强调,有无诗才成了人物命运的判决书,这在很大程度上有利于使情节变得集中、紧凑、曲折、多变,有利于设置重重悬念,使小说产生引人入胜的魅力。

其次,作者强调才貌是男女双方婚配的先决条件,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婚姻上的封建门第观念和父母包办的观念,尽管它还很不彻底,但比起纯粹以 “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盲目包办的婚姻来毕竟是跨出了一步。再说,作者所强调的才是写作诗词之才,这在视举业为头等要务、以能做八股文为具有经天纬地之才的明清之际,颇有点“不务正业”的味道。(当然,作者也要主人公去中举、做官,那是很矛盾的,那是为了先要生存、吃饭,然后才谈得上婚配,当时的读书人也只有这条路好走。)这种诗才,比起经邦济世、富国利民的经世之学来当然要差得多。但比起死守章句的义理之学来毕竟要高出好多。这一类才子佳人小说的作者,往往是屡试不售的落魄文人,他们对科举能使人做官是羡慕的,而对科举扼杀人才和考试中的种种弊端则又是痛恨的。他们对枯燥乏味的义理之学毫不感兴趣,他们在诗词创作上倒确有一套。于是,他们便通过小说,一方面发泄胸中的郁闷,一方面表现诗词创作的才华。这可借用 《合刻天花藏才子书序》 中一段话来说明:



予虽非其人,亦尝窃执雕虫之役矣。顾时命不伦,即间掷金声,时裁五色,而过者若罔闻罔见,淹忽老矣。欲人致其身而既不能,欲自短其气而又不忍,计无所之,不得已而借乌有先生以发泄其黄粱事业。有时色香援引,儿女相怜; 有时针芥关投,友朋爱敬; 有时影动龙蛇而大臣变色; 有时气冲牛斗而天子改容: 凡纸上之可喜可惊,皆胸中之欲歌欲哭。



借小说来泄愤,借小说来写出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理想——对诗词创作才华的自许,对绝色而有诗才的佳人的向往,对功名富贵的企羡,便构成了这一批带有一定概念化和公式化倾向的才子佳人小说。因为这批小说的作者要想冲决封建礼教的束缚由于勇气不足方向不明而又依违两可,要想驾驭这种题材由于生活不足小说艺术素养缺乏 (主要指典型环境典型细节的描写)而又捉襟见肘。

复次,正是由于以上原因,他们的艺术情趣比较高雅,对于充斥于明代中后期的赤裸裸地表现肉欲横流、追求感官刺激的淫书是嗤之以鼻的。他们用自己的作品取代了这批淫书,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即使象《金瓶梅》这样在艺术上取得很大成就、暴露封建社会黑暗腐败异常深刻的作品,也由于性描写的肆无忌惮,而使它失去了理想的美和理性的光辉,从而发出一阵阵霉烂气味,败坏了空气,腐蚀了青年人的灵魂。《玉娇梨》等小说的大量出现,逐渐扭转了这种歪风,把小说艺术引向正道,以后才出现了 《红楼梦》等伟大作品,在男女情爱描写方面跨出了划时代的大步。《玉娇梨》等才子佳人小说在中国小说史上这种过渡性的功绩,是不容抹煞的。

最后,《玉娇梨》的文字工夫的确不错,作者不仅对诗词确实下过苦功,颇知其中甘苦,所谓“一字源流千古远,几行辛苦十年深”,所以书中正面人物的诗词都显得清新俊逸,颇有韵味; 而且叙述描写文字也活泼生动,较少迂腐板滞习气。

例如白红玉的《新柳诗》:



绿浅黄深二月时,傍檐临水一枝枝。

迎风无力纤纤挂,待月多情细细垂。

袅娜未堪持赠别,参差已是好相思。

东皇若识侬青眼,不负春添几尺丝。

其形象的生动、情思的婉转、韵味的浓郁、对仗的工整、声韵的铿锵等,确实都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非故作高雅者能望其项背的。

又如苏友白的《红梨花曲》,全曲均用拟人手法,写得颇有韵致。首曲《步步娇》写道:



素影从来宜清夜,爱友溶溶月。谁知春太奢,却将满树琼姿,染成红烨。休猜杏也与桃耶,斑斑疑是相思血。



先以清夜和皓月为背景,来烘托红梨花的艳色;复用“春太奢”的拟人手法,来直接渲染红梨花的艳色;最后以桃杏为陪衬,将红梨花的艳色比拟成“相思血”。此曲采用绘画中几度渲染的手法,把红梨花的颜色写足了,也写活了,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确实显示了作者的诗才。

至于描述文字,可举苏友白投宿观音寺之前的一段为例:



到得树林中,果然是一个村落。虽止有一二百人家,却不住在一处,或三家或五家,或东或西,都四散分开。此时天已暗了,家家闭户,不好去敲门。幸得是十二三之夜,正微有月,天便不黑,因望着塔影来寻寺。又转了一个湾,忽一声钟响,苏友白道: “好了! 今夜不愁无宿处矣!”再行几步,便到寺门。苏友白忙下马来,叫小喜牵着,竟进寺来。 这寺虽不甚大, 却到齐整洁净, 山门旁种着两带杉树, 尽疏落有致。苏友白此时也无心观看……



以清疏的笔调传神地写出山村环境之清幽,山寺钟声之悠扬,以及主人公急于投宿、无心观赏的心境。以一概百,此例足以说明作者文字工夫确实是不错的。

《玉娇梨》是最早译成外文的才子佳人小说之一,德国杰出的美学大师黑格尔在他的《历史哲学》一书中,便是引用《玉娇梨》来说明中国官员具有“极高的诗才”的,这也足以证明《玉娇梨》作者诗歌和叙述文字所达到的较高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