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薮《曹咏妻》原文|注释|赏析|译文
曹咏侍郎妻硕人厉氏，[1]余姚大族女;[2]始嫁四明曹秀才，[3]与夫不相得，仳离而归。[4]乃适咏，时尚武弁。[5]不数年，以秦会之姻党，[6]易文阶，[7]骤擢至徽猷阁，[8]守鄞。[9]元夕张灯州治，大合乐宴饮。曹秀才携家来观，见硕人服用精丽，左右供侍，备极尊严，谓其母曰：“渠乃合在此中居，享如此富贵。吾家岂能留?”叹息久之。咏日益显，为户部侍郎尹京。[10]会之殂[11]咏贬新州而亡。[12]硕人领二子取丧归葬，二子复不肖，家贫荡析，至不能给朝晡。[13]赵德老观文，[14]亦厉氏婿，硕人从父妹也，[15]怜其老且无聊，招置四明里第，养之终身。硕人间出访亲旧，过故夫曹秀才家，门庭整洁，花竹蓊茂，顾侍婢曰：“我当时能自安于此，岂有今日?”因泣下数行。二十年间，夫妻更相悔羡，世态翻覆不可料如此。方咏盛时，乡里奔走承迎惟恐后，独硕人之兄厉德斯不然。咏衔怒。[16]帅越时，德斯为里正，[17]咏风邑官胁治百端，[18]冀其祈己。竟不屈。会之甫殂，乃遣介致书于咏，[19]启封乃《树倒猢狲散赋》一篇。洎新州之行，[20]又以十诗赠行，其一云：“断尾雄鸡不畏牺，[21]凭依掇祸复何疑。[22]八千里路新州瘴，归骨中原是几时?”咏得诗愤极，然无如之何。
【注释】 [1]侍郎：官名，为中书、门下二省及尚书省所属各部长官之副。硕人：宋朝命妇的封号，侍郎以上夫人可封。 [2]余姚：县名。在浙江省东部。 [3]四明：浙江旧宁波府的别称。 [4]仳(pi)离：离异、离婚。 [5]武弁：低级武职。 [6]秦会之姻党：奏桧的亲友或同党。会之：秦桧字。 [7]易文阶：改为文官级。[8]徽猷阁：指徽猷阁侍制，宋朝中央政府高级官衔。 [9]守鄞(yin)：做宁波知府。鄞：地名，今浙江宁波。 [10]尹京：做京都临安(今杭州)知府。 [11]殂(cu)：死亡。 [12]新州：今广东新兴县。 [13]朝晡：早饭、晚饭。 [14]赵德老：人名。观文：官名，指观文殿学士。 [15]从父：父亲的兄弟，即伯父、叔父。[16]衔怒：怀恨在心。 [17]里正：古代乡官。 [18]风：示意。邑官：县官。 [19]介：仆人。 [20]洎：等到。 [21]牺：牺牲，牛羊之类的祭品。 [22]凭依掇祸：指曹詠依靠秦桧招致祸患。掇祸：取祸。
【译文】 曹咏侍郎的妻子厉氏，封号硕人，是余姚县的名门望族之女;她起初嫁给四明的曹秀才，与她的丈夫不合，离婚后归家。于是嫁给了曹咏，当时他还是个下级武官。没过几年，因为与秦桧关系密切，而改为文官，很快提拔到徽猷阁待制这样的高级官位，做了宁波(也就是四明)知府。正月十五上元灯会的晚上，宁波城里张灯结彩，大家一起游乐宴饮。曹秀才带着家里人来看灯，见到他的前妻硕人衣着华丽，仆人侍从跟随左右服侍伺候，那尊严那气派达到了极点，对他母亲说：“她(指前妻厉氏)就应该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享受那样的荣华富贵。我们家怎么能够留住她?”曹秀才为此叹息了好大一会儿。曹咏以后又步步高升，当上了户部侍郎做了京城临安的知府。(不久)秦桧死去，曹咏被贬官到新州，很快也死了。硕人带着两个儿子为其夫发丧葬归故里。两个儿子又没有贤能，很快将家产挥霍干净，以至于连早饭、晚饭都吃不上。观文殿学士赵德老，也是厉家的女婿，是硕人堂妹之夫，可怜她年迈又无以为生，把她安置在四明自己的家里，养活她直到其去世。硕人有时出门走访旧时亲友，路过前夫曹秀才家，见到他家门庭整齐、洁净，花草竹林茂盛、葱郁，对跟随的仆人说：“我如果当年在这里安心生活，怎么会有今天?”因而滴下许多眼泪。前后二十年间，硕人夫妇相继悔恨又互相艳羡，世态的变化是这样的不可意料。当年曹咏得志时，乡里乡亲争相奉迎他惟恐落在人后，只有硕人的哥哥厉德斯不是这样。曹咏对他怀恨在心。曹咏做越地长官时，德斯为里正，曹咏示意县官对他百般刁难，希望他能来祈求自己。然而德斯最终也不屈服。秦桧死后，德斯派人带给曹咏一封信，打开后原来是《树倒猢狲散赋》一篇。等到曹咏被贬至新州的行前，德斯又以十首诗相赠送行，其中的一首说：“断了尾巴的雄鸡是不怕牺牲的，依靠权贵招致祸端还有什么疑问呢。八千里路的新州之行瘴气不断，什么时候你才能归骨中原呢?”曹咏读了此诗愤怒已极，然而对此又无可奈何。
【总案】 本篇中的曹咏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是一个与秦桧关系甚厚而又得以擢升的官吏，由此看来，此篇是作者根据真人真事而创作的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这篇小说的篇幅不长，但反映的社会生活却比较广阔。篇中的几个人物，笔墨虽不多，有的甚至是一笔带过，但他们却代表了不同的社会阶层，从他们的荣辱进退中，表现了南宋官场的黑暗和社会的世俗民情，对人们认识和了解当时的社会现实是有帮助的。像厉氏与曹秀才先是离异而后又相互艳羡、追悔，反映了当时在婚姻、家庭问题上人们的价值取向和所受金钱权势的影响。另外，作品还写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一个是因为依附权倾朝野的秦桧而飞黄腾达，但最终却贬死蛮荒的曹咏;一个是蔑视权贵，刚直不阿的厉德斯，对于这两个人物，作者主要在叙述故事，也没有表现性格的人物对话，但从结局的描写中，从文末厉德斯所赠的诗歌中，却表现出鲜明的倾向性，如此说来，这篇作品在艺术上的成就并不突出，但在反映社会生活的广度和深度上，还是值得称道的。
朱晓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