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葛洪
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着鹔鹴裘就市人阳昌贳酒,与文君为欢。既而文君抱颈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贳酒!”遂相与为谋,于成都卖酒。相如亲着犊鼻裈涤器,以耻王孙。王孙果以为病,乃厚给文君,文君遂为富人。
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长卿素有消渴疾,及还成都,悦文君之色,遂以发痼疾。乃作《美人赋》,欲以自刺,而终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文君为诔,传于世。
——《西京杂记》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是正式载入史册的我国历史上第一对自由恋爱的夫妇,影响很大。他们的结合,最早将婚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之上,给后世无数追求自由的男女树立了榜样。其事本末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传称临邛富豪卓王孙召临邛令与司马相如饮,“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驰归。”葛洪《西京杂记》“卓文君卖酒”一则,记录的就是这以后的小两口生活轶事。
文君相如不顾物议,从临邛(今四川邛崃)跑回相如故里成都,原来并不是终日里琴棋书画,卿卿我我。原因很简单,他们手头拮据、囊中羞涩。既然背叛了有钱的老子,他们就不免打些“烂账”。没有钱打酒,相如竟典当了昂贵时装“鹔鹴裘”(一种绿色水鸟羽毛织成的毛衣),弄得卓文君哭了一场。没奈何,小两口就合谋算计那个势利眼的老子。他俩一个当垆卖酒,一个身着围裙(“犊鼻裈”)洗碗当伙计,也不顾斯文扫地。羞得卓王孙赶紧给女儿送银子,免得再给他丢人现眼。小两口就凭他们的勇气和机智,取得了与封建家长斗争的胜利。
“卓文君卖酒”这件事,除了在争取自由恋爱上有积极意义外,它还表现了主人公另一可贵品格。那便是敢于站柜台、穿围腰,从事体力劳动以自食其力。那目的固然在于“以耻王孙”,而当事人自己却处之泰然,表现了足够的勇气。对于轻视劳动的圣贤们,不也是一种挑战么?
《史记》列传上的记载,与葛洪此篇文字颇有出入。《史记》说卖酒乃在临邛;《西京杂记》则谓在成都,并增添了以鹔鹴裘就市人阳昌换酒等细节,故尤为生动。唯后半幅叙相如因“悦文君之色”犯疾而亡的情节,亦非史传所有,恐系市井好事者所为,对突出相如文君对抗封建礼教的主题毫无意义,反而有厚诬古人之嫌,故不足取。
欣托居赞云:“一女当垆锦里秋,千金难赎王孙羞。莫笑相如亲涤器,日前典得鹔鹴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