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迁
癸巳七月丁酉。便附家问。宜兴陈编修实庵于鼎来饯朱太史,示赵子昂真草千字文同阅。实庵极言巡台李成纪之绥静,如高邮告讦,至闭城绝人迹,李至,焚牒不问,人始安。赵氏墨迹,太史私以为赝笔。午祭江,阻风,泊蒜山。
——《北游录》
〔注释〕 陈于鼎:字尔新,号实庵,明崇祯元年进士,官翰林院编修,左春坊左庶子。时侨居镇江。 蒜山:在今江苏镇江市西九里许。
这篇不满百字的日记,实系一则极有价值的历史小品。作为小品,它具有笔简捷而意深远,闲逸与峭拔兼见的特色,虽无描绘形容文字,却颇多冷隽情味。而作为历史小品,它又是清初一个重要史实的记录,尽管只是寥寥数语,但春秋笔意自见。所以,谈迁的文字在明清之际自见面貌。
七月初,谈迁已伴随朱之锡到了镇江,准备渡江北上。明清两朝,由江南进京,大抵是沿运河至镇江,过江经瓜洲渡,绕扬州、仪征或径奔高邮、宝应,继续北行。此时陈于鼎正归隐侨居江上,并有所活动,即与张煌言、郑成功水师暗有联系。张煌言曾很器重谈迁,后来谈迁专程去山西平阳拜哭张氏墓,最终病死途中。可见谈迁、朱之锡与陈于鼎原曾熟识,故而畅谈了时事。
顺治十年前后,正是张、郑抗清水师频频进入长江之时,时局很复杂,东南人士秘密反清活动仍处高潮。同时,清廷对江、浙两省的汉族人士的镇压也渐趋严酷。文中的“高邮告讦,至闭城绝人迹”一语,可见当时奸细告密、侦探四出,株连时起,人们处在风声鹤唳、心惊肉跳的气氛中。事实上,其时正值清初三大案即“科举案”(顺治十四年丁酉)、“通海案”(顺治十六年己亥)、“奏销案”(顺治十八年辛丑)爆发之前夜。
需要介绍一下陈于鼎,此人为宜兴名人,是陈维崧从叔祖。于鼎与其兄陈于泰(崇祯四年殿元)在明亡后均不出仕,于泰在追捕中病死于荒屋夹墙中,于鼎则最终在顺治十八年被捕解往北京被斩首。据《亳里陈氏家乘》记载,说是他的凶终是由于“南徐己亥之祸”也,就是指牵涉了通海一案。那年张煌言、郑成功军队攻下了镇江,包围了南京,沿江直打到芜湖等地,大大震撼了清廷。可惜史料因文字狱关系已大多佚失,只见一些蛛丝马迹了。
有趣味的是,在谈迁的这则日记中,保存了陈于鼎对于当时清廷某些官吏的宽松政策的赞扬。“人始安”三字,在冷峻中透露了谈迁他们的一种宽慰。可是,他们又怎能预测风暴的起伏,以及自身的命运呢?七八年后,陈于鼎被杀,不几年张煌言也牺牲,东南沿海很快就搁不下一张宁静的书桌了,鉴赏名人法帖的真赝的雅致,将被接连的绥靖政策所击溃。
日记原是人物雪泥鸿爪的留存,也能从中寻觅社会播迁的痕迹,谈迁的《北游录》的价值当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