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孙光宪
唐咸通中,前进士李昌符有诗名,久不登第。常岁卷轴,怠于装修。因出一奇,乃作婢仆诗五十首,于公卿间行之。有诗云:“春娘爱上酒家楼,不怕归迟总不留。推道那家娘子卧,且留教住待梳头。”又云:“不论秋菊与春花,个个能噇空肚来。无事莫教频入库,一名闲物要。”诸篇皆中婢仆之讳。浃旬,京城盛传其诗篇。为妳妪辈怪骂腾沸,尽要掴其面。是年登第。与夫桃杖虎靴,事虽不同,用奇即无异也。
——《北梦琐言》
〔注释〕 噇(chuáng):吃喝无度。 (sā):同“些些”,少的意思。
古代笔记文的特点在于“杂”,固然很有些属茶余饭后的消闲文字,但不乏知人论世的佳作。这篇《出奇登第》,通过李昌符金榜挂名的际遇,聊家常般娓娓而谈,巧妙地针砭了唐代科考取士的时弊,含而不露,蕴藉有余。
说它是批评文字,查无实据。可是细味字里行间,从“久不登第”到“是年登第”,当中插叙两首逗趣的打油诗(说婢仆的撒谎和贪小便宜),就不难悟到事出有因了。这是为文巧妙所在,足见作者用心良苦。它写于五代,只记一段唐人趣闻,其中并无议论,可是微言大义跃如也。当然,由于时差相隔久远,又是采用了“砭锢弊常取类型”的手法,对当今读者显然生疏;了解一下唐代的科举制度,也许不无裨益。应该说,此非闲适之作,而是一篇缩略版的“官场现形记”。
唐代科举承隋制,重进士科。贞观以后的宰相大臣,多从进士科出身。这是晋爵之阶,而及第在“门”,取舍全凭主考官私意;没有后门关系,才高八斗也枉然。史载皇甫镇虽怀才,应试23次终不第,冯藻有学识,赴京30次皆落榜。于是寒门文士晋阶无门,便千方百计为自己扬名。李昌符想出以婢仆诗的点子出奇制胜,其实并非新招数。在此之前,卢延让曾赴考35次,最后作些乖张的诗篇,如“饿猫临鼠穴,馋犬舐鱼砧”,“栗暴烧毡破,鱼跳触鼎翻”之类,才得达官权贵的赏识,一举而跳龙门。他自认“我一生请谒公卿,不料得猫儿狗子的力量”。这真是发自内心的自嘲和怨愤之言。卢、李二生的“事虽不同,用奇即无异也”,看来不是一般的无独有偶罢。历史背景如此,这种“不正之风”就形成“类型”了。吴敬梓笔下的《儒林外史》,所记种种,恐怕也是彼此彼此的。
这篇笔记今天看来还有那么一点启示,大概便是“知人论世”的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