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忠肃墓·孟亮揆
曾从青史吊孤忠,今见荒丘岳墓东。
冤血九原应化碧,阴磷千载自沉红。
有君已定还銮策,不杀难邀复辟功。
意欲岂殊三字狱,英雄遗恨总相同。
这是一首咏史诗。明前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于谦,谥忠肃,其墓在杭州西湖岳飞墓的东边。
诗的一二句是说诗人过去曾在史书上了解到于谦的耿耿忠心和独撑危局的事迹,为之深深地感动,现在终于见到于谦的墓地,并能在坟前祭奠他。“曾”“今”两个时间副词,首先表达的是作者对于谦始终不衰、历时久远的崇敬之情;其次,诗中通过这两个词,把南宋和明代中叶的历史背景、事件、人物放在一起,以岳飞来映衬于谦,咏史的韵味更加深远,咏叹的事件也更加触目惊心,发人深思。这两句发语平平,但以“曾”、“今”、“吊”、“见”等词语把人带到深沉的历史感中,使后文的议论史实、陈述事件水到渠成。
三四句紧承上文议论史实。冤血化碧见于《庄子·外物篇》:“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苌弘为周大夫,忠而遇谗,流放至蜀,自恨而亡,蜀人感之,藏其血而化碧。九原,指中国九州。阴磷沉红,指人尸骨的磷火。王充《论衡·论死》云:“人之兵死也,世言其血为磷。”这两句表面上为于谦鸣冤,实际上委婉地谴责皇帝,指出英宗正是杀害于谦的罪魁。“九原”“千载”为数对,但一个空间,一个时间颇为精巧。蜀人藏血三年化碧,而于谦之血将为九州大地的人民所藏,于谦的英灵千载不灭,以沉红的尸骨告诉后人君主的昏暴和奸佞的卑鄙。这两句用典十分巧妙,前一句嵌入“九原”,后一句加进“千载”,典故不仅具有达意的功能,而且把相距两千余年的两个历史人物放在一起,以苌弘衬托于谦,突出了于谦千古难得的忠心和他的千古奇冤。五六句具体陈述于谦被杀的史实。“有君已定还銮策”,说于谦是英宗还朝的策划者、主持者。正统十四年,英宗被俘。于谦力主抗敌,驰骋沙场,经过五天的北京保卫战,击退了瓦刺军,保卫了京城,安定了明王朝的社稷。又是于谦防御抗敌奏效,迫使瓦刺军主动送回英宗,恢复朝贡。英宗将回,朝议纷纷,于谦力主迎驾。这诸多的事实,哪一件不能说明于谦的光明磊落,耿耿忠心?而事态的恶化也正是从英宗还銮后开始的,景泰八年,英宗复辟,第一件事就是执于谦下狱。石亨、徐有贞诬陷于谦有另立储位之谋,英宗开始还犹豫,曰“于谦尚有功”,徐有贞曰:“不杀于谦,此举无名。”帝意遂决。(《明史·于谦传》)于谦终于做了英宗夺取皇位,石亨、徐有贞辈争夺权利的牺牲品。两千年前苌弘的悲剧是由君昏臣佞造成的,而明朝于谦的悲剧则是英宗一伙明知于谦有功,明知于谦无辜,而只为了复辟有名而一手导演的。诗人深刻地揭露了封建政治的虚伪卑鄙。这两句诗如同两人的对话:英宗曰:于谦还銮有功。徐有贞曰:不杀于谦复辟无名。又如读者和作者的问答,读者曰:没有于谦哪有英宗的安然回宫?作者曰:不杀于谦,石、徐辈哪里建立功勋?两句诗中既有于谦悲剧导演者的生动再现,也包含了诗人一针见血的揭露。
诗的第七句写英宗一伙给于谦定的罪名。《明史纪事本末》云:“有贞嗾言官以迎立外藩议劾王文,且诬谦下狱。所司勘之无验,……有贞曰:‘虽无显迹,意有之。’法司萧维桢等阿亨(石亨)辈,乃以‘意欲’二字成狱。”“三字狱”指秦桧以“莫须有”三字杀害岳飞。“意欲”二字狱与岳飞“三字狱”有何不同?“岂殊”二字表达诗人极大的愤慨。“英雄遗恨总相同,”是啊,岳飞、于谦,还有其他的忠臣能将,有多少不明不白地冤死在昏君奸臣的手中?“总”字便是作者读史得出的史论,其中也包含了作者对现实的感慨。
这首诗作者慷慨悲叹,议论横出,惋惜、愤激之情充斥于字里行间,有很深刻的思想意义和强烈的感染力。艺术构思也很见功力。诗的主旨是咏于谦的,同时又在首尾提携岳飞,中间穿插了苌弘,以史来咏史,以史来论史,一首律诗中,放进了三个历史人物,并以其勾勒出中国两千年的封建历史,得出了“英雄遗恨总相同”的结论,对封建君主和封建政治的谴责已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