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江山至浦城,雪后渡越诸岭,舆中得绝句九首(选一)·江湜
连宵雨霰苦纷纷,今上篮舆盼夕曛。
万竹无声方受雪,乱山如梦不离云。
此诗作于道光二十六年丙午(1846)冬,系作者游闽时,由江山(今属浙江)至浦城(今属福建)途中所作,凡九首,此选为第一首。
江山至浦城,地处浙、赣、闽交接边沿,其间横亘仙霞岭,连接武夷山,一路尽是千嶂万壑,高山峻岭,“雪后渡越”,别有一番风光。
上联写山中雪前景象。首句云“连宵雨霰苦纷纷”,是写雪前。南方空气湿润,雪前天空中的水气,常遇寒凝结成雨滴,冻而成冰晶,细如冰珠,谓之“霰”,俗称“雪珠”。故降雪之前,常先“雨霰”。这里“雨”字作动词用,“雨霰”即降霰、下霰。霰如细珠,能袭人作痛;降霰时,气温不若降雪时寒,霰易化水,又使路面打滑。旅途人恰逢“连宵雨霰”,一夜降霰,其苦无比,又何况山路泥泞艰难。因此,才有第二句所写“今上篮舆盼夕曛”的行动与感慨。“篮舆”是竹制的坐轿,用于登山乘坐,雇人扛抬而行。“曛”,落日的余光。诗人乘上竹轿,勉强可蔽雪珠了,但寒气却无处可避,只有盼望黄昏犹有落日余辉,带来一点暖气。一个“盼”字,写出诗人坐上篮舆一路熬寒之苦。上联写出了南方山雪前的特征,但尚未着墨于雪景,只是为山雪的初降作辅垫和蓄势。
下联两句才笔涉山雪。前句云“万竹无声方受雪”,浙、闽的山间岭上多竹,亦南方山区特色。雪珠过后,山雪便随之由天而降了。此时,诗人紧紧抓住雪初降时的特点,写出了这一时刻的特征:此时万道山岭皆无风,万枝青枝皆翘然挺立,纹丝不动;初降的雪,并无多少份量,落在竹枝上,又轻又薄,发不出丁点声响。“万竹”,可见竹之多,“无声”,可见初雪之轻;“方”字点明特殊的瞬间,而“受”字更见锤炼之工。无声万竹,以静待动,飞雪动而落于竹上,故曰“受”;雪止竹上而凝聚,曰“受”。竹是岁寒三友之一,与松、柏同为岁寒而后凋之物,故并不畏雪,著一“受”字,反显亲昵。此句抑或诗人品性之物化,才炼得一“受”字,抹上主观感受的色彩?此句写万竹受雪,是从雪景的近处、细处写,末句则从远处、大处写,由近及远,写出竹山雪景全图来,其云“乱山如梦不离云”,这南方竹山雪景,绘到了迷离渺溟,朦胧飘忽的境界。雪中的群山,远近高低各不同,如岭如峰,如嶂如崖,而其山色,如青如白,若明若晦,千姿百态,透过飘雪望去,迷离朦胧,恍若梦境。此山之“乱”,乱到似乎不是天上的云朵在飘动,而是群山在乱舞,在围观着云的乱舞,云倒成了静态,山倒成了动态!这也是雪初下时的奇景,山色之变幻得云相衬,更增“如梦”之韵。后二句本身,亦具对比之意,万竹无声是静,而乱山如梦是动,二者相互映发,“雪”与“山”都得到了最精确生动的描写,诗人也就如愿以偿地伸足了自己的诗旨。
全诗写出了由霰到雪这个过渡阶段的特有景观,亦体现了诗人善于观察、捕捉瞬间变化的才能。后二句尤佳,措词看似平平,却能摄出“方受雪”之际“越诸岭”上的精魂,造出奇异壮丽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