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选一)·张鸿
淮南霞举上琼宵,月珮星冠拥侍僚。
飞剑斩蛟江左重,吹箫引凤大郎娇。
朝朝靧面红桃雪,夜夜归心碧树潮。
莫说神州多弱女,跨麟乘鹤自逍遥。
张鸿就是续成同邑常熟曾朴《孽海花》小说的燕谷老人,钱仲联《张璚隐传》说:“始公之居京师,与吴县曹君直、汪衮父,同邑徐少逵诸君为近体诗,涵揉比兴,由西昆以溯玉溪,才艳惊绝,与所谓同光体者殊厥帜,一时海内谈艺之士无不知有《西砖酬唱集》者。西砖者,公所居胡同名也。”可见张鸿还是晚清西昆诗派的健将。这里所选的一首《游仙》诗,作于甲午战争失败,中日签订《马关条约》后,讽刺满清政府的全权谈判代表李鸿章,可谓“足企风人之逸旨,追变雅之余音”(徐兆玮《蛮巢诗词稿序》中语)。
诗的首联,借汉淮南王刘安得道成仙,白日飞升的典故,写李鸿章靠淮军发迹。同治元年(1862),李以一道员超授巡抚,招募江淮士六千五百人,乘外国轮船八艘抵上海,特起一军,是为淮军,后来李的飞黄腾达,便全凭此为基础。“淮南”云云,用典非常贴切,淮南王与淮军,靠一个“淮”字产生意象联系。而“月珮星冠”仙家装束的侍僚,自然明指淮南王幕中士,暗指李鸿章麾下将,寓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意。二句已在仙气飘飘中潜含讥刺。
颔联二句,“飞剑斩蛟江左重”,用晋周处仗剑斩蛟典故喻李鸿章统淮军镇压太平天国起义。按金天翮《皖志列传稿》云:“是时三道出兵,曾国荃沿江规金陵,左宗棠道徽宁攻浙,鸿章趋上海,独淮军功先成。自海上誓师,二十阅月而克苏州,……复出境复嘉兴,分兵为金陵围军声援。金陵平,遂膺爵赏。”可见淮军之为江南所倚重。“吹箫引凤大郎娇”,则借春秋时秦国萧史善吹箫,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一夕吹箫引凤,与弄玉共升天仙去的典故,刺李鸿章之子李经方久旅日本,娶日女为妻,不念祖国。钱仲联《梦苕庵诗话》说:“时论谓经方为日本驸马,鸿章与日本姻娅,乃始终言和。及甲午丧败赔款,犹谓鸿章有意卖国也。”应注意的是,“大郎”既指大儿子,又因大、太古同音同义,则“大郎”亦是“太郎”,乃日人常用名,这样,在借典暗讽之后又有一层假字暗讽:李鸿章之子已算不上中国人了。
颈联二句,“朝朝靧面红桃雪”,是说李鸿章只知天天洗蒸汽浴享受,弄得脸红红地带桃花之色。面似桃花本是古人形容妇女美貌的话,移用在李鸿章身上,显然是嗤笑他无男儿胆气。“夜夜归心碧树潮”,是说李鸿章一旦重任在肩,赴日本谈判,却只能丧权辱国,敷衍塞责,光想早日回国;在被日本黑龙会暴徒小山丰太郎刺伤后,也不能利用欧美诸国深不直日本,日皇大惭的形势,在谈判桌上挽回一些损失,相反却更心怀恐惧,归心似箭。
尾联回应首联,意谓:不要说中华大地有许许多多的美丽少女,一心得道飞升的人,是不会对她们有什么兴趣的,他只想着跨麟乘鹤逍遥自在地做快活神仙。表面上赞羡仙家的潇洒出尘,骨子里却是斧钺森然,斥责李鸿章不把国家民族的利益放在心中。
就史论史,李鸿章虽是《马关条约》的直接签订者,但实在不过是个替罪羊,说他有意卖国求荣,可谓冤枉,可他毕竟缺乏林则徐等人那样的刚肠毅魄。丧权辱国,他自当承担一定的罪责。因此,张鸿此诗虽语似过重,却是有的放矢,让我们看到了晚清那些国家重臣的无能,实乃不多见的游仙体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