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陈沆
传闻南海事全非,十室炊烟九室稀。
须识治兵先治吏,自来防盗在防饥。
鳄鱼大可为文遣,沙蜮终难出水飞。
寂寞江湖风雪里,有人投笔念征衣。
这是一首忧时感世的篇什,也是一首以议论入诗的作品,写于清仁宗嘉庆十四年(1809),时作者年二十五岁。作者在题下自注云:“闻广东荒歉,海寇未平。”据《清史稿·兵志九·海防》记载:“(嘉庆)九年,倭什布以粤海穷渔伺劫商船,遇水师大队出巡,辄登陆肆扰,遂无宁岁,乃规画水陆缉捕事宜。”从题注和《清史稿》所述,可知作此诗的时事背景。诗的首、尾两联表达了作者对时事的忧虑、对民生的关怀;中间两联提出了作者的治安之策、经世之见。
首联的上句“传闻南海事全非”,既是从南方传来的消息,“有感”于作为南海门户的广东,天灾人祸交作,已非昔时富庶景象,也是从局部见全局,“有感”于清廷已由盛而衰,四方多难,国事日非。下句“十室炊烟九室稀”,则写当地人民因缺粮少食而无力举火,或因避盗逃难而流亡他乡,致出现十有九家不见炊烟的凄凉景象。如果说这里写的还只是耳闻,那么作者的《简学斋诗存》卷二中《出都诗六首》之四所写“我行曹濮间,十里炊烟绝”以及《诗删》卷二中《到永定作二首》之二所写“行过千村米价昂,堪嗟十室九空仓”,则是目睹了。这正是“乾嘉盛世”末期的真实写照和有力讽刺。
颔联的上句“须识治兵先治吏”,提醒当局应当认识:如果吏治清明,自可消弭盗贼于无形,所以整饬吏治比治兵“规画水陆缉捕事宜”更为重要,这才是首先要做的事。如果从诗句的背面来理会其言外之意,则是说:海事之全非,实由于吏治之腐败。这里揭露的其实是官逼民反的事实。下句“自来防盗在防饥”,也就是晁错《论贵粟疏》所说:“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有其民哉?”这也本是一个简明的道理:一个人之铤而走险、杀人越货,往往为饥寒所迫;能使百姓丰衣足食,自可防止盗贼的产生。这两句诗从正面立论,出语平易,实则锋芒内藏,是对盗贼起因的深刻剖析、对时政乖乱的尖锐抨击。颈联“鳄鱼大可为文遣,沙蜮终难出水飞”两句,紧承上联,进而提出在既未能“防盗”而海盗又已出现的局势下应当如何对待的意见。两句中以“鳄鱼”、“沙蜮”两种水中动物指喻海盗。上句出《新唐书·韩愈传》所载,韩愈被贬到潮州(州城在今广东潮安)后,“问民疾苦,皆曰:‘恶溪有鳄鱼,食民畜产且尽,民是以穷。’数日,愈自往视之,令其属秦济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祝之夕,暴风震电起溪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无鳄书患”。韩愈文集中有《告鳄鱼文》,就是这一记载中告鳄鱼的祝词。当然,说鳄鱼因为这一篇文章就退避三舍,不再为害,难以令人置信。但这里用这一典故,无非说海盗本是贫苦渔民,只要晓以利害、感之以德,是可以引导他们改务正业的。下句所说的“沙蜮”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害人的动物。唐陆德明《经典释文》释《诗·小雅·何人斯》“为鬼为蜮”句云,蜮,“短狐也,状如鳖,三足,一名射工,俗呼之水驽,在水中含沙射人,一云射人影”。这一句意谓:沙蜮虽能害人,但不能飞出水域,喻指区区海盗也只能在海上或沿海活动,只要绥靖有道,不足为大患。魏源评这一联诗云:“五、六着议而不涉议论气,故佳。”这两句议论是历来儒家所主张的以德服人的传统思想。
诗的尾联“寂寞江湖风雪里,有人投笔念征衣”与首联遥相呼应。作者身在江湖,心存时艰,在户外风雪交加、终篇投笔之际,不禁遥想那些因天灾人祸而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人们,征衣单薄,何以卒岁?后来,作者于嘉庆十九年(1814)北上应试,途经河南汝宁,写了一首题作《汝宁夜雪》的七绝:“卷地风声到枕边,夜深寒逼汝南天。拥衾莫叹风尘苦,多少饥鸿雪里眠。”以之与“寂寞”两句参读,可知其悯怀民瘼的情感是时时萦绕心头、形诸笔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