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坐(其二)·龚自珍

夜坐(其二)·龚自珍
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
壮岁始参周史席,髫年惜堕晋贤风。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此诗写于清道光三年癸未(1823),诗人三十二岁。在那个“万马齐喑”的年代,他怀才不遇,悲愤难忍,便写了这组诗。这是第二首。

“沉沉心事北南东”。诗人之所以心事沉沉,正由于他关怀世事,注重东西南北之学。道光元年(1821),他协助程春庐大理修《会典》,校理青海、西藏各地图志,开始从事于天地东西南北之学。他“心事浩茫连广宇”,不愧为近代睁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

“一睨人材海内空”。诗人睁眼一看(一睨,即一看的意思),竟觉得海内没有人材。是否中国当时真的没有人材呢?自然不是。与龚自珍大致同时的林则徐、魏源等,不都是难能可贵的并世之才么?问题在清廷统治者不肯重用人材,把许许多多人材都埋没了;他们宠爱的大都是庸才兼奴才。这就难怪诗人为之愤慨了。

诗人胸怀经时济世之才,屡次会试却都未被录取。直到近三十岁,才“在内阁充国史馆校对官”(吴昌绶《定庵先生年谱》)。诗中所谓“壮岁始参周史席”,即指此事。周史,原谓周朝的史官,老子李聃即曾任周王朝的柱下史。诗人以周喻清,也隐以贤者在下位的老聃自况。

诗人为什么贤能而处于下位呢?他总结为一条:“髫年惜堕晋贤风”,意思是说他自幼即养成像晋代名士那样狂放、倨傲的性格。试想:在那样一个贿赂公行、拍马吹牛成风的社会里,能有他进身之阶么?句中用了个“惜”字,诗意就宛转、含蓄多了。

诗人急于救亡图存,原不在乎像韩信那样居功拜将或像张良那样功后“成仙”,而是出于一种超乎这些之外的爱国理想。他为了祖国的富强和人民的幸福,愿意竭尽自己的才智,哪怕“回肠荡气”(肝肠回旋,心气动荡)亦在所不惜。这两句,典型地表达了中国优秀知识分子传统的事功观:即屈原的竭智尽忠“虽九死其犹未悔”(《离骚》)和左思的“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咏史》其一)的精神。

尾联表明诗人虽受了道家(如庄子)和释教(如禅学)的影响,但仍然执着地追求自己“一剑一箫”的理想。所谓“美人如玉”,即用秦女弄玉吹箫引凤的典故,象征着诗人为艺术锲而不舍的审美追求;所谓“剑如虹”,即用荆轲入秦的典故(《史记》:“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象征着诗人为祖国不惜献身的伟大襟怀。

这首诗,跟龚自珍大多数作品一样,骤读之下,似乎很难索解;但透过他施放的文字烟幕,寻出他一贯的思绪,还是比较容易悟出其本意来的。龚诗的风格,显然受宋人的影响居多;但抒情兼以议事,仍有他“不拘一格”的独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