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居漫兴·胡朝梁
双塘之水明如镜,一带垂杨青可攀。
得意醉而非醉候,游身材与不材间。
有时嚄唶仰天语,消得寻常负手闲。
幸是中年健腰脚,短衣匹马好还山。
诗题《夏居漫兴》,谓夏日有感,兴之所到,随意写出,并不经意之作。但题作“漫兴”,却也认真抒发了诗人的生活志趣与人生感念,反映了旧时知识分子一种超俗洒脱、悠然自得的情趣。比照其时角逐名利场的种种丑态,此诗情趣,可谓洁芳自高,是与我国旧时知识分子的优良传统秉性一脉相承的。
首联两句紧扣诗题中的“夏居”二字写景:“双塘之水明如镜,一带垂杨青可攀。”池塘虽小,水浅明净,清澈如镜,好比主人的心境,明晓磊落;池边虽无似锦繁花,却有似带般杨柳绕塘,柳丝青青,垂挂池上,柔可折攀。夏居村舍为家,有此池柳为伴,足可遣兴、亦可避暑了。言“明如镜”,是明喻池水之清丽明澈,暗中却在写诗人心感之宁静平和。“青可攀”,状垂杨枝叶的浓密与色泽的浓绿,从树根至树冠,上下一色青青,均可攀缘。或许,诗人还是想以“青”与亲的谐音,暗示诗人亲攀垂杨,情属池柳,野居渡夏,有相伴相亲之谊。
颔联两句谓“得意醉而非醉候,游身材与不材间。”因“水明如镜”、“杨青可攀”,独我拥有,眼不见污浊,身可避争逐,蛰居此清静平和之境,始觉为“得意”之时。而这种“得意”,正在于令己陶醉,又令已清醒的时刻。陶醉的是,“双塘之水”、“一带垂杨”,足可遣暑、足慰平生,别无他求。但又“非醉”,心明眼亮,观世我自独醒。诗人以为以清醒之身,处为己陶醉之境,是为自己最“得意”之时。此句言夏居的心态,接着写自己这种心态的所自由来,是与自己所择取的处身的社会位置有关。诗人自称自己处在有用之材与无用之材之间。“天生我材必有用”。诗人自省自己亦一有用之材,可造福社会;然则,环境险恶,有志难伸,有材无用,竟成“不材”之材,游身于有材无用之境;世有未若士人之有材难展之苦痛!既然如此,不若以有材之身,悠游于“双塘”、“垂杨”之间,心平气和地自得其乐,“得意”而“醉”呢!
然而有才之士,岂肯久居材不为用之境?有材之身,悠游而“得意”,乃为不得意之“得意”。故有颈联两句:“有时嚄唶仰天语,消得寻常负手闲。”对于身处有材无用的不得意,诗人有不平,也只得偶尔高声发笑,仰天而鸣。虽“仰天语”而无效,却能抵消得寻常难熬的闲暇。负手倚背,闲庭踱步,何等闲苦,不若仰天发笑,高声呼号,一泄愤闷之气,稍可抵挡这闲苦的不满与不平。全诗中二联四句,虽兀傲不调平仄,却将诗人意念情感写得十分的委婉曲折,直入诗人心态的深层,由此心态的屈曲表达,折射出造成此等心态的社会世态炎凉。此岂诗人可能改变者?因而有末联两句“幸是中年健腰脚,短衣匹马好还山。”此亦诗人寻求的不得意的“得意”出路。诗人是自慰自嘲:幸好自己人在中年,腰脚尚健;虽然,中年之岁,正当人尽其材、材尽其用的最佳年龄。无奈,只得穿短衣,骑匹马,轻装上路,进山与山水为伴,游山玩水,率性一闲到底,超脱尘俗,摆脱苦恼,换一个潇洒而悠然自在。倘环境所迫,材不我用,以名利自累,反不如“短衣匹马好还山”的潇洒自如,无忧无累,亦一种自求解脱的生活志趣,一种不得意而为之的抗争之法。由此,我们可感触到旧时知识者在自己路途上所能有的艰难、困惑和迷惘,以及在此境地下所能有的执着的胸怀与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