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杂诗(选三)·赵熙
其一
芳洲一水净无尘,何处桃花不是春。满地夕阳归路尽,此中宜有避秦人。
其二
石径穿云见佛关,蒲公采药几时还?
经年不断树根雨,说有苍龙在石间。
其三
乌尤雨过水鳞鳞,红叶无风只似春。
画出襄阳归意冷,一船山影坐诗人。
赵熙《山行杂诗十首》,此选第一、四、八三首,均非记一时一地之作。
第一首写江上芳洲。江中绿洲,四面环水,地僻窄小,到诗人笔下,却也写得颇有气象。上联两句云“芳洲一水净无尘,何处桃花不是春。”写洲上花草繁茂,青翠欲滴,一江之水,匝裹芳洲而流。芳洲青葱,流水碧绿,两相辉映,清丽洁净,一尘不染,犹如系在绿涤丝带上的碧玉。下句言洁净无尘的芳洲,遍植桃树,正值春时,桃花竞放,一片艳红,铺满芳洲。言“何处”“不是”,即处处都是。用疑问(“何处”)加否定(“不是”)的句式表达,更具强调的力度。此句以写处处桃花,突出“芳洲”之“芳”,具体落实。以“春”形容桃花的朵朵怒放,明艳鲜丽,亦以表明:春色之在芳洲,全在桃花;惟见桃花,才得春意。著一“春”字,尽得形容之妙。诗人赏花寻春的愉悦之情,也就从字里行间流露了出来。此从下联两句,便更明显地看出。
下联两句云:“满地夕阳归路尽,此中宜有避秦人。”诗人在桃花林中,遍赏春色,留连忘返,以至临近黄昏,以至迷失了归路,以至不知不觉地走到芳洲的尽头。桃花春色宜人,令诗人沉湎其中,既写出诗人尝桃寻春的雅兴之盛,又写出芳洲桃林之密之盛。此句从色彩上看,亦佳。“满地夕阳”,形容了全洲铺金着彩,与艳红桃花的如云一片,上下衬托,相映成辉,春光春色,何等迷人!诗人正愈看桃花愈觉高兴之际,忽感归途已尽,便疑无路,要怀疑自己是否如武陵渔人一样,迷失在桃花源中,因而又怀疑“此中宜有避秦人”,更在这芳洲桃花林的深处,别有佳境。诗人巧用陶渊明《桃花源记》典故,引发读者联想《桃花源记》描写的奇异佳境,去想像芳洲桃花林,有力地收束全诗,令人回味不尽。
第二首诗记蒲公庵。蒲公庵在峨眉深山高岭的云雾缭绕处,上联两句云:“石径穿云见佛关,蒲公采药几时还。”山间石径,可通佛庵;庵在峰巅云雾间,诗人须缘石径攀登,穿过云层,才见佛关。佛关,佛殿的山门,代指佛庵。说佛关现露于云峰之上,写其境之高深幽静、隐约飘渺,远离尘俗。身履此境,诗人觉那庵中供养的蒲公,似乎并未仙去,而只是采药未归,故问“采药几时还”。言“几时”,似乎蒲公之“还”是肯定无疑的,不定者只是归期而已。如是,便将一位仙家,写得飘忽之至,似在仙俗之间。这么写来,也为下二句谓蒲公如“苍龙在石间”张本。
下联两句“经年不断树根雨,说有苍龙在石间。”经年,一年到头。诗人“寻访”蒲公不遇,惆怅四顾,但见云深之处林间,泉水淙淙,终年滋润浇灌着环庵的参天大树,青葱郁勃,原来是树根所扎的山石之间,伏有苍龙,在源源不断地送水。二句以伏龙为喻,礼赞蒲公。蒲公,是本地传说中的神化的隐者,采药施人,普济众生,犹如石间伏龙,不断涌泉,滋润大地,哺育山树。诗人忽然以眼前之景与耳闻传说,委婉地说苍龙施雨育树,是暗喻。全诗写蒲公庵,又句句在烘托蒲公,仰慕其境,实钦慕其人。
第三首写乌尤山。乌尤山在乐山县东。上联两句写乌尤山的秋雨秋色:“乌尤雨过水鳞鳞,红叶无风只似春。”鳞鳞,如鱼鳞般层层迭起。此形容乌尤山秋雨方霁,一眼望去,水波鳞鳞。诗人近观秋山红叶,树冠如盖,叶片凝重(因受雨)不动,如在无风之中。正因为红叶为秋雨新洗,更显得红艳姣洁,水灵灵地,令人疑是春日繁花。此句实由杜牧的“霜叶红于二月花”句化出造意。用“似”字,不使坐实,更具意境。雨后乌尤山,满山红叶,在葱茏碧色衬托下,呈现一派春色,令诗人留连忘返,喜不自禁,故上联写景之后,便自然转入下联的感受:“画出襄阳归意冷,一船山影坐诗人。”襄阳,指晋人羊祐,喜游山水,置酒赏景,终日不返。诗人游罢一派如春之乌尤山秋色风光,其如诗如画之景,直令自己意兴未尽,不忍离去,而又不得不归。着一“冷”字,正好用来形容诗人强忍游兴,告别乌尤山色的惆怅心绪。这种心绪,亦反托“画出”之乌尤山秋景秋色之美不胜收,才使游者欲罢不休。如此写景,反而比细画细描,更令人联想翩翩,神往不已。然而,诗至此尚未尽意,顺着“归意冷”的诗情进一层写来:“一船山影坐诗人”,是说归途中的诗人,独坐船中,而思心尚在乌尤山,依恋不止。“一船山影”,固在形容归舟行于两岸山壁相立的溪上,夕照之下,山影落于船上;但深一步想,又何尝不是指独坐船上的诗人,尚在思量着眷恋着刚才游罢的乌尤山重峦迭峰的山影,欲将此游山所得的美好印象,载舟以归。此句更从“依恋”中写山,以情托景,取得情景交融、韵味不尽的艺术魅力。
赵熙的这类山水诗,固在记录山水之美,倾注着赏识一山一水、面对自然的审美情趣;而其笔端所绘山水,清丽高洁,生机勃勃,又反映着诗人达适欢快的生活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