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里·张维屏

三元里·张维屏
三元里前声若雷,千众万众同时来。因义生愤愤生勇,乡民合力强徒摧。家室田庐须保卫,不待鼓声群作气。妇女齐心亦健儿,犁锄在手皆兵器。乡分远近旗斑斓,什队百队沿溪山。众夷相视忽变色:黑旗死仗难生还。夷兵所恃惟枪炮,人心合处天心到。晴空骤雨忽倾盆,凶夷无所施其暴。岂特火器无所施?夷足不惯行滑泥:下者田塍苦踯躅,高者岗阜愁颠挤。中有夷酋貌尤丑,象皮作甲裹身厚。一戈已摏长狄喉,十日犹悬郅支首。纷然欲遁无双翅,歼厥渠魁真易事。不解何由巨网开,枯鱼竟得攸然逝?魏绛和戎且解忧,风人慷慨赋同仇。如何全盛金瓯日,却类金缯岁币谋。

作为描写三元里人民抗英斗争的史诗,诗人以漫山遍野的“杀”声震起人心,统领全篇,使诗歌笼罩在一种历史剧般慷慨悲壮的气氛之中。

一八四一年五月,英国侵略军用大炮轰开广州的门户,占领了泥城和四方炮台,奕山请降。统治者的软弱无能激起了人民的爱国义愤。当英军骚扰掳掠,经过三元里时,三元里附近一百零三乡农民高举“平英团”大旗,自动组织起来与英军激战。人们将敌人诱至牛栏冈一带,埋伏的乡民一齐杀出,漫山遍野,重重叠叠,像围住闯入私宅的野牛一样,高举锄犁,痛打侵略者,拉开了近代中国团结御侮和反侵略斗争的序幕。

三元里前何来雷声?不是雷声是呼声,不是呼声是歌声,是众神震怒,声贯天宇。因“义”生“愤”,因“愤”生“勇”的乡民齐心合力,无坚不摧。围绕三元里斗争正义性和群众性这一主题,诗人始终扣住“千众万众”,并把他们放在全诗的中心来写。随着诗笔翻腾,事件展开,细节更为具体,情势日益迫切。让诗暂且来个停格,好让我们看清某些精采的局部:

前进队伍中竟然有妇女——妇女齐心亦健儿;

乡民有什么新式武器——犁锄在手皆兵器。

一百零三乡列阵远近,四面八方,长龙般的队伍正沿溪山鼓噪而进。在乡民的气势面前,“凶夷”是一张张惊慌失措,面面相觑的脸。这里,诗人以“忽变色”三字,既写凶夷恐慌惧怕的心理,又巧妙地从敌方眼睛里反映出乡民的阵势和声威。

一场遭遇战打响了。一方,是嗜血成性,手持洋枪洋炮的侵略军;一方,是高举耕耘犁锄的一百零三乡男女老少。力量对比,不可同日而语,落后的农业生产工具毕竟不是现代火药的对手,在这些远射程的杀伤火器面前,奕山率领的幽燕之师尚且望风披靡,何况是自发组织的乡民?但战争的胜负,不只决定于武器,还决定于天时、地利、人和诸因素,决定于战争的正义性和非正义性。诗人突出地描写了这一点,让人们相服地看到:为保卫家室田庐的乡民一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而必胜。

三元里前,黑云压阵,鼓角相闻。正当乡民与英军激战之时,忽然天地轰鸣,狂风四起,暴雨倾盆如注。是自然的巧合?是张天师唤雨师风伯前来助阵?诗人的回答是——人心合处天心到。于是,凶夷的枪炮哑了火。三十六计莫如走。要走?谈何容易,牛栏冈的烂泥,硬是咬住侵略者的牛皮鞋不放,不是重得难以拔脚,就是滑得前仰后翻。于是乎,丢了枪,弃了炮,田塍边的,在地上抓泥爬;高冈上的,挤成一堆直发抖。束手待毙,是唯一的出路。即便是“夷酋”,即便“象皮作甲裹身厚”,同样无济于事——一戈已摏长狄喉。

正当侵略军“纷然欲遁无双翅,歼厥渠魁真易事”,人心大快,军心大振之际,意外的事发生了,英军统帅义律向奕山求救,奕山命广州知府余保纯用威吓、欺骗的手段驱散义军,使处于重围中的英军得以逃遁。“不解何由巨网开,枯鱼竟得攸然逝”,诗人明知故问,语意冷峻,看似平淡,实胜于裂眦之怒。以下“魏绛和戎”、“金瓯全盛”均为讽刺语,与“不解”句紧密关联。春秋晋大夫魏绛和戎,收家邦之利,乃为上策,而自称金瓯全盛的清政府“和戎”,却要向外敌缴纳金缯岁币。诗人以“风人”自居,在这民族危难的关头,慷慨而赋,“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艺术上,此诗首尾贯注,一气呵成,是叙事诗,更像一篇“诗报告”,即用诗歌形式写成的战地新闻。诗人仿佛是一个特派记者,目睹了这次战斗的全过程,报导了斗争的经过,塑造了人民群众的英雄群像。语言质朴平易,明白中见简括,晓畅中见劲健。炽热的感情以淡语道出。四句一换韵,平仄相通,铿锵有力。在反映三元里斗争的本质特征——人民群众反侵略斗争这点上,成了梁信芳《牛栏冈》、朱琦《感事》、魏源《寰海十章》等同类题材中的执牛耳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