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宿陈元孝独漉堂,读其先大司马遗集感赋六首(其一)·梁佩兰
大节平生事,文章复不刊。
墨痕犹似渍,碧血几曾干?
自得乾坤正,谁知事势难!
草堂灯一点,霜气迫人寒。
陈元孝,即陈恭尹。独漉堂取义于古乐府诗:“独漉独漉,水深泥浊……父冤不报,欲活何为!”陈恭尹的父亲陈邦彦,在南明永历帝时曾任兵科给事中,在家乡联合陈子壮、张家玉起兵抗清,失败被执,不屈而死。史称“广东三忠”。陈邦彦被永历朝廷追赠兵部尚书。著有《雪声堂诗文集》。
组诗六首,悲慨苍凉,完整地刻画出一位为国捐躯的英雄人物形象。这里选的是第一首,写梁佩兰在读陈邦彦遗集时的感受,笔力劲健,感慨深沉,表现了诗人对忠臣烈士的景仰之情。陈邦彦是明末杰出的岭南诗人,其“感时之作,气啮长虹,骨凌秋隼”(《粤东诗海》),被称为“粤中老杜”;其文亦关切时事,如《中兴政要书》,上弘光帝三十二策,力陈治国之要道,为当时所重。梁佩兰少日居乡中,熟闻前朝故事,此时又与先烈的后人同游,并自称为陈邦彦的私淑弟子,故其感受尤为深切。
诗歌起二句,即概括了陈邦彦的一生。他大节凛然,所写的诗文,也是字字珠玑的不刊之论。不刊,谓不容改削,喻至理名言。《粤东诗海》论陈邦彦云:“先生身著大节,诗亦力企大家。”陈邦彦一介书生,青年时居顺德乡间,授徒为业,清兵攻陷广州时,变姓名匿居高明山中,永历元年(1647)二月,亲自往见顺德甘竹滩“大盗”余龙,晓以民族大义,说服其起兵恢复,与张家玉军共为犄角。七月,又约陈子壮会师围广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陈邦彦以“大节”教导学生、子侄,陈恭尹也以遗民身份终老,故此诗以“大节”二字作起,点明组诗的主旨。
“墨痕”二句,形象地描写陈邦彦遗集:纸上依然是墨迹淋漓,仿佛是作者的热血未曾干透。周朝大夫苌弘,忠而被杀,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一种似玉的石),后世因以“碧血”喻死节之士的血。遗集一字一句都贯注着作者忠贞之情,故也像碧玉一样永垂不朽。邦彦善书法,今观其存世墨迹,刚健之气,拂拂云表,令人想像到烈士下笔时的豪情胜概。陈恭尹独漉堂中所藏的是《雪声堂集》的手稿,梁佩兰在读遗集时同时欣赏到陈邦彦的书法,故有墨痕碧血的联想。
“自得乾坤正,谁知事势难!”两句为全诗的要领。志士胸中充塞着乾坤的正气,哪里顾及当时的情势难以成事!古人认为,天地之间,充满着正气,即所谓浩然之气,正气体现在日月星辰、山川海岳以及英雄人物身上。文天祥的《正气歌》就曾歌颂过这种正气,人有了这股正气,才能一往无前,视死如归。当时形势,南明小朝廷已危在旦夕,而陈邦彦只是一心尽他报国的本份,根本不管前途是怎样的险阻艰难。他在致张家玉书中说:“成不成,天也;敌不敌,势也。方今乘舆播迁,桂林危如累卵,得牵制毋西,浔、平之间,庶可完葺,是我致力于此而收功于彼也。”永历帝朱由榔在广东肇庆即位后不久,即被迫撤离,转徙于广西各地。陈邦彦起兵,希望能牵制清军,使之暂缓西进,以挽危局,他早已作好牺牲的思想准备了。
末两句紧扣题目:如今在草堂中坐对青灯一点,读着这遗集时,依然感到一股冰霜凛冽之气迫人而来!“霜气”,既是秋天肃杀的寒气,这里更以喻陈邦彦刚正凛冽的精神。正气是与天地长存的,梁佩兰当时已参加清朝的乡试,名列第一。后屡次应会试不中,始潜心文学,专力为诗,与屈大均、陈恭尹等遗民诗人唱酬。梁氏在出处之间,进退维谷,心中充满着各种矛盾。他一生不甚得志,早年经历明清之际的丧乱,目睹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写了一些反映民生疾苦的诗篇,中年时多次北游,也常在诗中流露出对故国的怀念之情。他在读陈邦彦遗集时,感到“霜气迫人寒”,也许是内心世界的真实反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