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登越王台·康有为

秋登越王台·康有为
秋风立马越王台,混混蛇龙最可哀。
十七史从何说起,三千劫几历轮回。
腐儒心事呼天问,大地山河跨海来。
临睨飞云横八表,岂无倚剑叹雄才。

本诗作于光绪五年(1879)。其时国势风雨飘摇,两次鸦片战争失败之后,列强打开了古老中国的大门,广东又是最早门户开放、得风气之先的地区。本年,康有为二十二岁,初次受到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熏陶,涉猎一些欧美典籍,并曾游历香港,“始知西人治国有法度,不得以古旧之夷狄视之”(《康南海自编年谱》),从此开始了向西方寻求真理的过程。这首诗就是青年时代的康有为,迎着欧风美雨,立马高山之巅,渴望一展雄才、搏击长空的咏怀之作。

“秋风立马越王台,混混蛇龙最可哀”,首联凸现了一个忧时伤世的青年志士的形象,秋风猎猎,立马高冈,目接混茫,心潮澎湃。“蛇龙”,语本《左传·襄公二十一年》:“深山大泽,实生龙蛇”,指英雄之在草莽;又往往带有咨嗟之意,《汉书·扬雄传上》:“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另一说法,《后汉书·郑玄传》注有云:“辰为龙,巳为蛇,岁至龙蛇贤人嗟”(郑玄殁于龙蛇之年)。康有为诗“混混蛇龙”,亦寓有嗟叹世道陵夷,混浊纷乱,英雄埋没草莽之意。

“十七史从何说起,三千劫几历轮回”,颔联反思民族灾难深重的历史,大气包举,涵融古今。王朝的盛衰兴亡从何处说起,大千世界,不知经历了几多浩劫。“十七史”是泛言,实则着眼的是有清一代的盛衰,“从何说起”,言外有不堪闻问之意。自康乾盛世、道咸以降迄于光绪季世,国运始如日丽中天,烜赫鼎盛,终至白日西倾,沧海横流。“三千劫”,将佛教语的一个绵亘久远的时空观念浓缩到一个短暂的历史瞬间——特指鸦片战争以来民族蒙耻的历史。灾难如此频繁,浩劫如此惨重,竟然使人感到仿佛经历了三千次劫火的焚烧,堕入酷烈的生死轮回。

“腐儒心事呼天问,大地山河跨海来”,颈联慷慨悲歌,直抒孤愤。大地山河,疮痍满目,古老的天朝上国即将被现代文明所吞没,不禁仰首苍穹,抚膺浩叹。“腐儒”,作者自指。康有为诗学杜甫、龚自珍。杜甫即常以“腐儒”自称,以表白自己特立独行、不徇世媚俗的个性,《江汉》诗:“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呼天问”,龚自珍诗有“天问有灵难置对”句(《秋心》其二)。孤臣愤世,一如行吟泽畔的三闾大夫,众浊独清,众醉独醒,大厦将倾,痴梦犹酣,茫茫尘海,竟然无人理解自己,只能呼问苍天,何计唤醒人间痴迷。“大地山河”,叹息祖国锦绣江山,本自龙蟠虎踞,雄睨一世;惜哉金瓯已缺,列强觊觎,坚舰利炮连同现代文明跨海而来,顿时惊破天朝残梦。

“临睨飞云横八表,岂无倚剑叹雄才”,尾联表现了康有为力挽狂澜的爱国情怀,而尤为可贵的是他的时代敏感,表现出了一位先觉者走向世界的开放意识。临睨八荒,青天浩荡,云海苍茫,无涯无际,横跨重洋,令人心与飞云俱远。岂可坐井观天,老死户牖,而不思雄飞寰宇?末句交织着郁勃和激越的情怀,慨叹我堂堂中华旧邦,难道竟无破壁而出,放眼世界,吮吸现代文明之雨露,堪为民族脊梁的雄才?

此诗以悲壮昂扬的基调,透露出砰訇的新潮音,表现了康有为愿为时代弄潮儿的神圣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