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泷·蒋士铨
七里严滩绕富春,压篷青重乱山横。
桐江水似离心曲,一片风帆万橹声。
富春山水,以秀丽明快的景色,倾倒了历代游人。蒋士铨在乾隆十二年秋乡试中举,随后别母北上,进京参加会试。当他途经桐庐,行至当地名胜七里泷、严陵滩时,不免见景生情,写下了这首小诗。
诗以写实景为主。诗人乘船来到水流湍急的桐江,富春山下,七里泷、严陵滩紧紧相接,弯绕曲折。由于这一带“三江之水并流于两间,惊波斗驰,秀壁双峙”(《富春山志》),水在山的窄缝中被挤迫着穿行,加上风以利帆,船速之快可想而知。首句七言三出地名,不仅简括道出水依山转的地理特征,还给人以舟行急急,目不暇接之感。诗人的一叶轻舟,在众山反衬下,显得如负重荷,因此,原来悦目的山之“青”色,在诗人的感觉中也成了钝重不堪,沉沉地压在船篷上。这里“青重”二字用得甚奇,体现了诗人的炼字之工。同时,“青重”后接“乱山横”,也巧妙地表达了诗人的感觉顺序:从客观而言,是因为乱山横阻,所以令人感到沉重;但从诗人的主观感受而言,因为船行太快,所以一驶入七里泷,第一感却是篷上有重压,然后才能分辨出是“乱山横”。此句若写成“乱山纵横压篷重”,则无味矣,诗人用心用笔之精到,由这个顺序中亦可体现。
上二句重在言七里泷的“色彩”给人的压抑感,次二句则形容此地的“声响”使人心不快。“桐江水似离心曲”,是一个巧妙的比喻。离心曲,是谓杂乱无章的不协和的曲调。“离心曲”究竟如何呢?下句更妙,“一片风帆万橹声”。因为泷长达七里,且有多弯绕(此处回应首句),故在诗人眼中,只自己坐船的一片帆而已,但每处弯绕,均有船行,那些船的橹声,或在前,或在后,或隔山与诗人的船声平行、或从刺斜间传出;这一派橹声,以“万”形容之,固不为过,而橹声有远有近,有高有低、有显有微、合而听之,岂不是逼真的“离心曲”么?而在这嘈嘈切切的“离心曲”中,诗人的“一片风帆”,当然更显孤单。他形单而声繁,似乎进入一个神秘的包围中,只闻敌人喊杀声,却未见一敌露面,此际的心情,又怎能不感惶惑呢?惶惑与压抑交织在一起,这七里泷环境的令人生畏,不也就生动地体现出来了吗?
本诗中的压抑、惶惑之感,虽是因七里泷而生,但也与诗人此时的经历有关。据载:七里泷左右危峰峻岭,“奔走名利之客一过其下,清风袭人,毛发竖立,使人有芥视功名之心。”(《桐庐县志》)蒋士铨身临其境,奔走名利之行与芥视功名之心产生强烈的碰撞。他是为了考进士而作此行的,自属“奔走名利”者,今日到此,不能不使名利心为之轻;但若不去考,则上不能慰老母之心,下不能展生平抱负,所以他又不能不行。跃跃欲试的诗人不可能一时间作出归隐的抉择,只能将满腔矛盾杂乱的感情,寄寓在眼前的富春山水中。这“压篷青重”,不与科举的重压有关吗?这不可见的万橹声,不正像科举场上的竞争者的潜伏么?我们虽不能说诗人以七里泷来形容科举场,但以他此时的心境,作出这种气氛的诗,也绝不能说是偶然的。他的同代齐名者袁枚,晚年与仕宦生涯绝缘,出游桐江时所作之诗就是另一种光景了:“七里泷边水竹虚,烟村约略有人居。鹭鸶到处都清绝,不去衔鱼看钓鱼。”(《桐江作》)两诗感情基调不同,各自的诗的气氛也就有很大差异了。
蒋士铨“早年作诗好阔大语、奇险语”(《晚晴簃诗汇》),这在《七里泷》诗的正反映衬、巧妙设喻中,也得到了体现。